安歌微微皱起了眉。她一向自认脾气甚好,但遇到这刘豫章,她便觉得心头顿起一股无明业火,非得和他一较高下不可。他如此张狂,安歌偏不愿遂了他的意。
“咦,竟然是刘公子,小女方才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安歌装作很惊讶地望着他,略一福身,算是施了礼。刘豫章虽然嚣张,毕竟也是将门出身,便也翻身下马,还以一礼。后面的车队也停了下来,策马而来的卢浚逸冲安歌轻轻颔首,一副看戏的表情。
“刘公子,你一堂堂男子,若想以武力拦我,我自然无法敌过。”安歌挑起眉,斜睨着他,“但如果你我比试力气,你未必赢得了我。”
“笑话,我刘豫章可是齐朝第一先锋,勇冠三军,力气怎么可能比不过你?”他轻蔑地打量着纤细瘦弱的安歌,却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们打个赌:你在此蹲下身,若能从我的一只手指下起身,便算你赢,我当立刻报上姓名。”安歌伸出一指,在他眼前挑衅地一晃,“否则……你下回见我时便要口称姐姐,主动施礼。”
刘豫章被她一激,顿时火冒三丈:“别说是一根手指,就算你以全身力气相抗,也耐我不何。”
“不用不用,一指便可,力气太大怕会伤了刘公子,教我如何向人交代。”安歌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刘豫章冷哼一声:“那便让大家瞧瞧,什么叫做吹牛不眨眼。”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安歌却不慌不忙,随手指了指身旁一块平地:“请刘公子就位吧。”
刘豫章依言蹲下,扎稳马步,他常年在外征战,肌肉精壮,一向号称力能扛鼎,军中无人能敌。安歌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眉心,脸带盈盈笑意。
“好了,刘公子平身吧。”
她笑道。刘豫章冷笑一声,便卯足了劲往上一顶,却没想到,额头上那一指似有千斤之力,任他青筋暴起,却难移动半分。
“刘公子,你莫不是太为小女倾倒,都不舍得起身了吧?”
安歌稳操胜券,还不忘损他几句。这一招是她过去与书生嬉闹时想到的,下蹲时若要起身,重心必会前倾,若以手指顶住眉心,头部无法前倾,重心便自然向后,起身的力道也会偏离,即便他有过人之力,如此情况,也绝无起身的可能。
刘豫章涨红了脸,双股微颤,像是拼尽了全力。而安歌却依然神情悠哉,纤纤玉指更用力地点着他的额头,让他几乎向后倾斜。人群中有人开始叫好,让刘豫章面子上更是挂不住了。
“若趁早认输,给姑娘赔个不是,我可以就此放过你。”
安歌进一步激怒他,但见他神色一凛,脸上汗如雨下,猛然往上一蹿,却仍是无法起身。
“姑娘好身手,此次便放过豫章吧。”卢浚逸见两人僵持不下,虽为安歌奇妙的身手拍案叫绝,却也怕刘豫章争强好胜、擅自运功导致内伤,连忙上来打圆场。他伸手轻轻一拂,安歌便觉得手指泄了劲,刘豫章借机摆脱了她的控制,立时站了起来。
“你必是用了什么穆氏巫术,否则怎会有如此神力……”刘豫章满面羞红,喃喃自语,竟是翻身上马,径直离去。
“刘公子,下次见面可别忘了我该如何称呼!”安歌朝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忍不住开怀而笑,围观众人亦是一阵哄笑,而后慢慢散去。
安歌转过身,正要与抿嘴而笑的卢浚逸调侃几句,却见帘幕翻动,一人从车上走出。
他头戴玉冠,着一袭朱衣,绛纱袍,襟口绣着卷云花纹,底蕴深沉,一如其人。
“姑娘果真机智过人,不知本王是否有幸能得知芳名?”
安歌抬眼,便对上了一双狭长的黑眸,他目光沉沉,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身上却透出一股凛冽的气势。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安歌俯身行礼,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民女……参见澄江王。”
南街上人潮涌动,似一股逆流的潮水,将车队湮没其中。安歌跪于坚硬的石板路上,如漫漫水流中的一颗细石。
澄江王高湛,当今皇上次子。据传他十二岁而冠,取字季云,能在朝堂论策中独当九儒,言辞犀利。安歌忆起曾听谢伯伯评道,此人善玩弄权术,城府颇深,是个厉害人物。
只是,在低头行礼的片刻,安歌眼前恍惚闪过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紧抿着双唇伏在地上,额前几缕湿发不断往下滴着水珠,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自己。思绪翻涌,她忽然觉得手腕一阵刺痛。
“姑娘请起。”
正觉心慌意乱之际,头顶却传来了高湛的声音。安歌抬起头,见高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脸上喜怒难辨。他身上带有一种迫人的气势,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的心思。
“回答本王的问题。”他沉声说道。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起身,强作镇定地答道:“小女名唤林安歌,家住绫罗城春风十里乐坊。”
“安歌……”高湛轻轻念着这两个字,仍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刘豫章可是朝中的一品将军,居然无法在你一指之下起身,莫非你身上真有什么妖法?”
安歌心里警钟长鸣,忙再次俯身叩首,答道:“安歌乃无知村妇,惊扰王爷之驾,愿凭王爷责罚,只是妖法一事实数冤枉。这只是乡间小儿摔跤时惯用的小把戏,蹲地后起身,重心前冲,若被顶住眉心便似四两拨千斤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制住彪形大汉。”
高湛沉吟片刻,看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审视,“你抬起头来。”
安歌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不知为何,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再度划过脑海,引得安歌心头一颤。只是面前的这个人眸色幽深,身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让她不由不警惕。
“季云,安歌姑娘便是我向你提过的春风十里双璧,之前豫章在乐坊中多有得罪,是安歌姑娘一直处处忍让,这次也是他挑衅在前,姑娘也是手下留情了。”卢浚逸在一旁为她开脱道,安歌心里一松,暗暗感激。
“原来浚逸一直心心念念的吹笛佳人,就是这位姑娘。”高湛闻言,言语中似乎兴味大减,“无妨,我料想也是豫章无礼在先,挫挫他的锐气也好。”
卢浚逸唇角含笑,轻轻颔首。安歌忙垂首回道:“不敢当,承蒙卢公子抬爱我姐妹二人,公子才是真正的知音。”
“后日赵府大宴,岂能无丝竹之乐?让赵宇把她们请上吧,我也好一饱耳福。”高湛似是随口一说,语气却是不容拒绝。安歌闻言,心里一紧。
此番青鸾报有意行刺高湛,红裳若是独自前往,必然危险重重,很可能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自己手中既有地图,若能同去,见机行事,或许能救得她全身而退。只是娘的担忧不像是空穴来风,自己这几番与他们的碰面,总会触发一些奇怪的幻觉,手腕上的胎记也似乎在提醒自己前路凶险,频频生痛。
“安歌乃籍籍无名的寻常女子,怕是难登大雅之堂。坊中自有技艺胜于安歌的姐姐,不如……”安歌正说着,却见卢俊逸轻轻对自己摇了摇头,面含警告之色。
“卢郎浚逸担保过的人,琴艺怎会是寻常?”觉察到她语气中的推辞之意,高湛似是无意地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却是近在耳际,“你可是不愿来见本王……安歌姑娘?”
“王爷亲自相邀,安歌岂敢不从?”她低着头,只觉自己脊背僵直,高湛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笼罩着她,像一种无言的威慑,“安歌只怕自己不知礼数,像今日一般唐突了王爷。”
“这有何难?”高湛挥手,便有一人来到跟前,“楚江,让赵宇去乐坊一趟,转告本王的意思:八月半设宴府上,为南诏使团接风,一应规格悉如宫宴。”
“是。”
那人领了命退去。安歌见已毫无退路,只好再次拜谢:“安歌谢王爷抬爱。”
“本王既开了这个口,安歌姑娘在大宴上可别让我失望。”
高湛留下这句话后,旋身上车,姿态从容。
马车渐行渐远,安歌方敢起身。抬手扶额,才觉自己早已手心生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