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郡主!夫人在堂前该等急了……”
月上柳梢,庭院中遍地遗落清淡的茉莉花,香味沁人心脾。安歌躲在阶下,凝神细听前来搜寻自己的丫鬟远去的脚步声。
“中州列国战悠悠,烽火未平多事秋。高氏阳帝定天下,一缕芳魂无尽愁。”
她回过头,见花树下有一青衣少年,用奇特的腔调朗声读着一首诗。
“你是谁?”
那少年眯起眼睛望向她,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他将手指放在唇边,轻声呢喃道,“嘘……小媳妇,别让人发现了我。”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几步,低下头,像在看一件工艺品般地打量着安歌。
“你长得真好看。”他勾住安歌的下颔,不许她低头躲开。
“谁是你小媳妇?你到底是谁?”安歌又羞又恼,却怕路过的丫鬟察觉,不敢推开他。
“以后你便知道了。”他狡黠地一笑,用手指刮了刮安歌的鼻子。
安歌怔忪了片刻,眼前突然变幻了景象,凶神恶煞的官兵将一名女子推倒在地,她鬓发凌乱,却依然不失风度,倔强地跪着。
“歌儿……快走,此生再也不要踏足京都!”
“娘……”梦里的她,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却被人紧紧地拉住,无法动弹。
“杨氏叛国,逆贼当诛!”
一人手起刀落,濯濯鲜血便喷涌而出,诡谲的红色模糊了她的视线。
“娘!”
安歌猛然惊醒。枕畔空无一人,她的右手腕发烫般地刺痛,那枚圆形胎记在夜色中似乎微微发红。她发现自己已是满身冷汗,再难入眠,索性便披上外衣,到庭中小坐。
院里的桂花开了,夜风中弥散着淡淡飘香,庭下月色空明,树影婆娑。
手上的这枚胎记,娘说自己出生时便有,只是近年,她总感觉胎记在逐渐淡去,又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这几日不知为何,她总会做一些怪梦,梦中诸般细节异常真实,而梦醒之后,胎记总会隐隐刺痛,像有什么东西被压抑已久,亟待释放。
杨氏叛国,明明是儿时所读的史书记事,为何在梦中却觉得如此熟稔,仿若亲历。那个被斩首的美丽女子是谁?自己为何会唤她为娘?梦里那场大火又是所谓何事?娘向着宫墙拜别之人究竟是谁?
安歌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耳边一时又响起那个幽幽的女声。
“皓月既出,灵镜为辅……七载锁心,尘事难离。”
七载锁心……这锁上的,究竟是谁的心?
种种疑虑,一言难尽。安歌左思右想,终不得其解,所以近日才难以安眠。
她正默默出神,背后窸窣传来脚步声,回过头,却是娘秉烛而来。她身披长衫,面如金纸。
“娘,我夜里睡不着,于是出来坐坐。”安歌忙起身让座,见她轻声咳嗽,心疼不已,“你怎么也醒了?”
“我睡眠本来就浅,今夜月光甚好,于是也出来走走。”她以手轻轻梳理着安歌鬓角的乱发,神色温柔,“歌儿最近有心事?”
“没什么心事,只是梦做得有些频繁。”安歌轻描淡写地说道,“书生……远卿他昨日便北上了,可能只是一时有些不舍,过几日便好了。”
“你和他自幼相识,如此情分,难舍难分是当然的。”林宛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以远卿的秉性,等你成人之后,便会前来提亲。”
“娘……!歌儿并没有那个意思。”安歌一时霞飞双靥。谢邈对自己的心意,她并非不懂,只是他从来不说,安歌便也装作不知,每日依旧与他嘻嘻哈哈。如今谢邈离乡去求取功名,留安歌一人在乐坊度日,她才发觉自己竟有些想念他。
“歌儿再过些时日也要满十九了,这些年娘诸病缠身,总把你留在身旁,你可有怨言?”林宛轻声问道。
“娘,歌儿生性不爱玩闹,能安安稳稳地陪着你,就是最大的福气。”安歌靠着林宛,乖巧地说道。闻言,林宛却是一叹。
“不爱玩闹……歌儿,你可知道,儿时你曾是最让人头疼的孩子。”
“是吗?”安歌眨了眨眼,故意好奇地说道,“我怎么不记得了?娘给我讲讲故事吧。”
她想起了七载锁心一事,却又不愿直接出言相问,怕惹得娘像那日一样流泪,便只是旁敲侧击地打听着。
“你爱把秋千荡得很高,说是要飞到云里。”林宛抿唇而笑,神色温柔,“我记得有一回,你在屋外的院子里荡秋千,绳子断了,把你甩了出去。”
“原来我曾经这么顽皮,那我岂不是把娘给吓坏了?”
“是啊,幸好有人路过,我和姐姐之后想起来还后怕呢……”林宛说到此时,微微蹙起眉心。
“娘的姐姐,便是我的姨母,我小时候可是见过?”安歌侧着脑袋想了想,“现在歌儿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自然是不记得她的……忘记了最好。”林宛抚着她的发梢,又是一叹,“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歌儿,娘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谨言慎行,方有安宁之日。娘放心,歌儿都记得。”安歌闭上眼,面前浮现的却是那支展翅欲飞的金凤凰。虽然安歌只是小城中一介平凡女子,心底却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这并不是她的生活。
“高山月出,江山易主……”
那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切,以至于,她无法辨明,孰真孰假。
但安歌知道一点:她不希望娘难过。在她的生活中,娘便是她的一切。耳闻林宛轻声咳嗽,她便起身扶着她回房休息,一路上还挑了白天所读书中有趣的段子,说给她听,逗她微笑。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月光映照玉堂,月色朗朗,而人心,却似乎再难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