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正想开口,却听到张新说:“做外贸生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里面诀窍多了,他一个孩子,估计也是他爸帮着他张罗。”
顾秉宪却摇了摇头:“他是直接从美国找的路子,拿着样品找别人谈,谈妥了就找国内的厂家做,然后让美国的商人帮他过海关。咱们国内人工便宜,就算运了大半个地球到美国,还是利润够多。他这家伙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竟能让那些美国佬都愿意帮他。”
池素想:这个沈靖一定是很有说服力和煽动性的人。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秉宪哥哥,你有没有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呀?”
“哦?咱们小素也想着做生意?”顾秉宪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池素认真地点头:“我姨妈工作的纺织厂里效益不好,现在连工资都开始拖欠了。要是能帮他们找到销路就好了。”
顾教授听了直点头:“这是个办法,小素真是个孝顺的孩子。秉宪,你看怎么样?”
顾秉宪也跟着点头:“没问题,明天我就去爸爸实验室给他发封邮件。小素你也回去问问你姨妈,最好能搞到纺织厂的产品目录,还有产能、出货速度这些也问一问,争取这几天就跟沈靖联系上。”
“不过,”他皱了一下眉头,“咱们是内陆城市,沈靖以前找的都是沿海地区的厂子,不知道运输方面会不会有问题。”
张新拍了拍他的脑袋:“只要能卖出去,还怕找不到运输的车子?你这孩子,就会泼凉水。”
池素知道张新是怕自己听了这话难受,连忙说道:“秉宪哥哥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只要是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
“说得好,想要做成事,就得拿出小素这种精神态度来!”顾教授赞赏地看着她,“待会儿吃完饭,秉宪就跟我去实验室吧。看来以后有机会也得在家里配一台电脑,不然还真不方便。”
“方便是方便,你也不看看一台电脑多贵啊。你们实验室要不是有校友捐赠,也配不起那么几台。”张新嗔道。
顾秉宪笑着说:“要我说,老爸那里的电脑也要落伍了,还是用DOS命令输入的。我们学院用的电脑都装的是windows系统,视窗操作,不知道方便多少。”
“看看,出去见了世面,回来就敢看不起爸爸妈妈啦,”张新笑着敲了敲儿子的头,“别光顾着说话,快吃。小素也是,多吃一些,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你瘦的跟猴儿似的。”
一家人嘻嘻闹闹地吃了饭后,顾家人又执意把池素送回了家。
晚上姨妈白雅回到家,池素就把白天顾秉宪的话对她说了一番,说完两只眼睛发光地看着姨妈:“要是真能把你们厂里的东西卖给美国人,厂子里的工资不就发下来了?”
不料白雅却沉默不语。
池素急了:“姨妈,这是好事呀,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太懂。这厂里的事情,都是领导说了算,厂里的东西卖给谁不卖给谁,这里面是有讲究的。”白雅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希望厂里的生意好起来,可这其中的关窍,还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姨妈,你就说说嘛。”池素开始痴缠起来。
白雅被她缠得受不了,只好开口:“从前你姨夫在的时候,是厂里销售科的科长,经常出去跑业务。那个时候厂里的产品分成两块,一块是毛巾,一块是女装。咱们省是农业大省,棉花便宜,市里还有一个棉纺厂,所以咱们厂里的毛巾那很是物美价廉的,主要是在附近的几个省卖,还有几款大毛巾能卖到长三角地区去。咱们虽然是纺织厂,但是其实厂里还附带着几个服装车间,能做一些女装,产量就没那么大,东西档次也差一些。自己厂里没有什么研发设计能力,要么是接别的厂的小单子,要么只能找纸板师打板。”
“纸板师?”池素从来没听过这个职业。
“就是给衣服制版的师傅,在咱们省做服装的,没有不用制版师傅的,”白雅说着摇了摇头,“别看商场里那么些本省品牌,都是到处抄别家的。咱们省就抄上海的、广东的,听说沿海的就抄国外的。好的纸板师,去那些流行信息多的地方,弄件经典款式打个版,回来就能卖钱。像咱们厂里,还得求着几个纸板师的活儿呢,厂长逢年过节还专门请他们吃饭。”
池素点点头:“那厂里这两块生意怎么样呢?”
白雅撩起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利落地拿起抹布擦鞋子,嘴里说:“毛巾卖得好,但是赚得少,女装卖得少,但是单件赚得多,有时候一件好的款式一个季度走上几千件都有,厂里还要拉着工人连夜加班。现在发不出工资,大家都不肯吃这个亏了。”
她抬起头冲池素笑笑:“真要说起来,我们这个厂长也挺有意思的。姨妈跟你的说的话可在外面到处说哈。我们这个厂长啊,就是不肯把厂里的货卖到远一点的地方去,说是运输费贵,收款周期长怕收不回来。说实话,咱们这个厂子还真不算大,就这么几百来个员工,要想养活这些人也不算太困难。就是现在不发钱,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喽。”
池素默然,她想起上一世,后来纺织厂就是因为拖欠工资,到最后员工连正式上班的时间都是聊天混日子,最后市里眼看着厂里效益实在太差,干脆就挂牌出售,要求是购买者得多出一笔钱用于厂里买断工龄解散员工。后来买下厂子的正是现在的厂长郭子清,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大笔钱来买下厂房,然后立马接单子生产新派女装运到广州去。刚开始几年据说赚了些钱,后来市里建设热闹起来,他就把厂里的地皮卖给外地客商搞开发,自己拿着钱不知道去哪里了。原本厂里被遣散的员工,有的还能靠打些零工糊口,更多的则是万般无奈之下,跑到大城市里给人做保姆钟点工,自己的姨妈就是其中一员。
池素想了想,问姨妈:“厂里不肯做外地的生意,那么本地的生意他们做不做?”
姨妈顿了顿:“你打的是自己搞批发的主意?素素,人家那些走批发的都是自己有门路也有这个本钱,咱们家平时都够拮据了,哪里来的钱呢?”
“是啊,真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池素瘫在沙发上像个泄气的皮球。
白雅笑着推了她一把:“哎呦呦,还英雄汉呢,我们家素素啥时候这么财迷了?”
“不是我财迷,厂里现在发不出工资,要是哪天真的倒了,姨妈你说咱们怎么办呢?”
“不会吧,”白雅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担忧,“按说咱们市里就这么一家纺织厂,总不会说不要就不要吧。”
“难说,听说有个台湾客商在咱们市郊买了地准备建服装厂呢。”池素撇撇嘴,这件事倒不是她听说,而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情。家乡江州市交通发达、原料丰富,在她考上大学的前后几年中,渐渐发展起轻工业来,后来市里还专门建起了一个高新开发区,里面驻扎了不少港台企业。
见白雅锁紧了眉头,池素赶紧加上一句:“还有咱这房子,是厂里分的,要是厂子都没了,房子就难说了!”
白雅闻言沉沉叹了口气:“你说吧,要做什么,姨妈听你的一回。”
池素点头:“您先问问厂里,要拿货得需要一些什么手续。”她将头轻轻地靠在白雅肩上:“姨妈,这几年您一个人带着我,没日没夜的忙活。咱们这情况放在别人家,早就辍学上班了,也就是您还惯着我。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妈。只可惜我除了打打工,也挣不来什么钱。如今要是能寻到机会,也许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白雅听了眼眶一红:“傻孩子,姨妈这辈子没孩子也没了男人,你就是姨妈的孩子,咱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穷点就穷点。你爸妈也是没办法,他们两个原本就是别人撮合介绍的,在一起凑合过日子,心里憋着不痛快呢。后来工作都没了,他们在外面,日子过得也难。你现在懂事了,别怪他们。”
池素想起上辈子直到自己婚礼都没有露面的父母,心里也有几分好奇:“我爸妈,他们现在哪儿?”
白雅想了想:“你爸应该是到南方去了,他是福建人嘛。你妈妈,我也说不好。唉,我这个姐姐这人从小就要强,当初嫁给你爸她就觉得是自己下嫁了,对你爸处处看不顺眼。后来他们离婚了,她就说认识一个什么人,要跟着去北京闯闯。”
白雅说着轻轻用手指描摹着池素的眉眼:“你长得像你爸,清清淡淡的。你妈当年可是咱们这一片最漂亮的姑娘,还是厂花,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她也不会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