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霞山,坐落在神州大地。其为山也,虎踞中原,耸立云天。
山脚有大河“动静江”,终年奔腾,湍急迅猛,环绕山群仿佛护山水郭。水体流别自东南逦迤而下,灌浇沃土,温养人家,由此孕有山阳重镇“阳城”。
阳城八方通衢,扼天下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逢此昌明隆盛之世,四海升平,阳城八街九陌容下无数往来商旅。城中市肆林立,车水马龙,个中繁华,自是不言。
入夜,群星嘒嘒。东方飘来乌云,隐蔽了半片月色,月下天风正高。
因宵禁之故城中不复白日喧嚷,朦胧月华笼罩四野,偶有几家灯火,几声犬吠。
骤然,如在镜水中投入一块巨石,在城东引起波澜,将这片宁静打破。
锣声尖锐,间杂着妇人的哭喊。众人惊起,点上烛火,在黑夜中如点亮了一条长龙,一直延伸向东。
一只百人小队迅速赶来,为首一人豹头环眼,高举火把,四下扫视,凶悍道:“王府办事,闲人回避!”遂率众人向东追去。
看到这只小队,街道两旁灯火纷纷灭了,深怕引祸上身。
长龙亮了又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由百余人构成的龙头,凶焰更甚,去势不减。
锣声始于王府,王府左近一家甫灭灯火,房内即有女声问道:“外人,发生什么事了?”
“王爷他遇刺了。”男子语调颇为沉重。
“啊?!”
“嘘!噤声!”
......
城外,一人影飞奔而出。借着半片月光,可看出是个身形瘦弱的少年形象。
少年脸色在苍白与红**间来回转化,他紧抿着嘴,目视前方,只是脚下发力狂奔。
“站住!”后方百人穷追不舍,而少年已显乏态,追上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少年并未露出多少慌张,郊外灌木丛生,少年左突右进,身形迅敏,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野。
“分头追!”为首一人直视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齿道。
少年不敢停下,身后一个个火把如同勾魂冥火,稍有迟钝便万劫不复。
眼前出现一个山丘,少年见之吐出一口浊气,提起所剩不多的力气,向着一个方向奔去。
此地地形颇为复杂,乱石林立,沟壑纵横。反观少年如入己境,轻车熟路,几经折转,来到一个颇为隐秘的山洞前,未做犹豫,直接钻了进去。
进洞后少年一屁股坐倒在地,长出口气,发出明显经过抑制的粗重呼吸声。
他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云稍定,少年想着今日种种,怔怔出神。
当快刀抹过喉咙的一刹那,鲜血喷洒,那是多年积怨的释放,是大仇得报让他灵魂颤抖的快意。
他竟然未有感到初次杀人的恐惧!
少年满脸的污垢下,那双深邃的眸子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蜗居洞穴五载,过着几近茹毛饮血的生活,在这一刻,什么都值了。
不知不觉他流下两行热泪,颤抖着嘴唇,喃喃念叨着。
外面传来众人搜捕的声响,少年擦干眼泪屏气凝神,神色颇为紧张。
“外面找你?”自其身后忽然传来人语,少年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宛如一道霹雳在夜空中炸响。他猛然转头,在他后方一丈处隐约可见一个盘坐的身影。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里。”少年惊魂甫定,压低声音道。
“呵,这丈八洞何时成了你家。”声音不急不缓,似乎充满着某种韵律,让人分辨不出其人年纪。
“哼!我在这里住了五年,你坐的地方便是我每日睡觉之所,不是我家难道还是你家不成。”少年心中忿然,若不是如今情况紧急,他真想将这敢于与他争抢地盘的不明人士轰出去。
那人轻笑一声:“有趣,你叫什么。外面的人为什么要追你?”他向前微倾,恰迎上半片投下的月光。
这下少年看清,此人文士打扮,素衣缟袍,面貌白净,态度亲和,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股出尘之意。特别是他双目明亮有神,望之仿若深潭幽邃。
少年有片刻的失神,旋即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谁?”
文士似乎的愣了一下,接而再度失笑。
“小声点!”少年无比紧张,深怕外界听到这里动静。
天下不顺人心之事十有八九,忽然外面有人喊道:“这里有个山洞!快去看看!”
火光步步接近,火把映照的身影投在洞口,宛如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凶悍之气。少年只觉得手足发麻,一股寒气自尾椎直冲脑门。
文士如未发现少年异样,自顾自道笑道:“好久未有人这般与我说话了,小子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助你度过此劫。”说罢,他自怀中取出一物,掷向少年,“玉蟾蜍你且接着,对敌时掷去喊一声‘临’字即可。”
文士所丢之物不偏不倚,落在少年手上。少年愣了愣,见到前面出现的人影,不再他想,奋力将手中之物砸去,并且依文士之言喊了一声。
那玉蟾蜍甫一离手,即化作一道森碧流光,没入前方男子体内。男子惊叫一声,手中火把掉落。接而他紧紧扼住自己喉咙,发出凄惨至极的嘶吼声。
玉蟾蜍幽光大盛,男子面部极度扭曲,他双睛凸起,瞳内射出油油绿光,极为骇人。
这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其他人,当众人闻声感到时,见到这一幕,俱肝胆欲裂,谁也不敢再做停留,口中言妖怪云云,做鸟兽状散。
洞内,少年同样被吓得不轻,他接连着退后几步,呆呆地看着眼前男子逐渐委顿倒地,自此再无动静。
“好了,回答我的问题吧。”文士淡淡说道。半响,见少年没有举动,文士微微皱眉,“怎么,被吓破胆了?”
良久,少年回过神来,神色复杂,摇头道:“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只是这......”方才一幕奇诡无比,而该男子死状之惨烈也是平生仅见,而真正令他发怵的却是这文士。
少年自小也听过不少搜奇传记,对世上妖魔仙神之说也持有敬畏。眼前文士不似寻常之人,他自然诚惶诚恐。
想起文士所言,少年不敢迟疑,道:“小子徐天元,我杀了他们头子,所以他们才来追杀我。”
文士听着,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徐天元,似乎再等他继续开口。
徐天元无法,接着道:“我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为维持家中生计,在王府做些浆洗衣物的活。”
“那一日,母亲被召入主府,那畜生竟然...”徐天元想到痛处,泫然泣下,双手紧紧握拳,连指甲嵌入手心也不自知,“她再也未能从王府出来...家中旧宅也被恶人强行占去,我流落街头,受尽欺辱。迫不得已才住在这山洞内。”
“那几年,我无时不在追查母亲的消息,直至两年前才得知母亲被那畜生杀害......”徐天元双目通红,显然即便今日伺机终手刃敌人也无法将这段刻骨仇恨释怀。
从徐天元零散的言语中,文士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他看向徐天元仍显稚嫩的面庞,叹道:“戕贼人性,亦如圣人,不仁,无常。”
无论徐天元不解,文士继续道:“你有宿慧,大器未成。若今日我能渡过劫难,又何妨送你一场造化。”说罢,他就此闭目,不再言语。
徐天元在一旁不敢稍动,今晚几经折转,疲惫已极,此刻稍稍得以松懈,顿时倦意上涌。
他看着洞口那具尸体旁的火把渐渐熄灭,点点火星在夜风吹拂下忽明忽暗。
不知过去多久,文士未动丝毫。月上中天,洞外星华如水,堆积眼前空明梦幻。徐天元再也忍不住,晃了晃身子,侧躺在地,就此合衣服睡去。
就在这时,文士双目忽然睁开,寸芒闪烁。抬手遥遥向徐天元拍去一掌,一道无形的气劲自他掌中喷薄而出,如潮似浪,荡开周围细石尘埃,狂涌而去。
气劲及身时,徐天元周身突然亮起一层毫光,如水幕一般将他包裹起来,湛蓝晶莹。而文士所发气劲竟似泥牛入水,融入其中,不见丝毫涟漪。
文士面色平静,殊无意外。望着洞口的方向,出声道:“你终究还是来了啊。”
一阵清气略过,洞内凭空多出一道人。道人雄壮挺拔,顶五岳冠,披鹤氅衣,蹬青云靴。虽皓首苍髯,但面庞红润,双目炯炯。此时他手持一柄清辉长剑,风仪如仙,冷然喝道:“妖孽,休再伤人!”
文士淡然一笑:“迎头送与个妖孽的称呼,这便是万剑门的待客之道吗?”
“若是客,自有茶水佳座。哼,事到如今,还恁多口舌。”道人不愿多言,长剑泛起青光,向文士斩去。
文士无奈,伸手一引,祭出一幡。此幡一出,散发出森冷寒气,周遭温度顿时下降几分。层层黑气在此幡上缭绕,隐隐化作无数鬼头狰狞咆哮。
“万鬼幡!”道人眼神微凝,手捏剑诀,凌空一指,长剑分散出道道青光,分别化为道道光剑,与千万鬼头缠斗在一起。
道人一身修为得于万剑门无上道法,万剑门巍然正道,所修之法多附刚阳正气,于诸邪颇有克制之效。
未几,光剑占得上风,鬼头纷纷被绞灭消散,重回幡内。这时文士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洒在万鬼幡上。幡身猩红光芒一闪,震颤不已,上面黑气向幡顶汇聚,逐渐化作一个半人大小的鬼头。鬼头眼眶之中红芒闪动,隐隐有厉鬼哭嚎,摄人心魄。
黑气凝实,鬼头犹如实物,张大血口獠牙,向着道人呼啸而去。
道人手拍剑柄,长剑一声清鸣,旋即化作流光,向鬼头电射而去。长剑未至,已然破空尖啸,于剑端生出尺余剑芒。
眨眼长剑洞穿鬼头,穿入石洞内壁,直至剑镡。但见鬼头尖声嘶吼,竟未被破去,反而一分为二,急啸而过,去势更甚。
道人正容,一拍腰间,祭出一枚方印。他念动法决,方印迎风便涨,凭虚而定。
鬼头见此方印,如遇天敌,周身黑气仿若雪落滚油,眨眼消散无几。道人张嘴念一声“镇”字,方印镇压而去,浩然之气,沛莫能御。鬼头凄厉尖啸,最终仍被销蚀一空。鬼头被破,万鬼幡也似失去灵气,吧嗒一声掉落在地。文士身形一晃,显然也受到了损伤。
道人冷笑一声,再行举印,方印气势攀升,在前方凝聚成丈许大小的光印,随势吞吐不定。其上丰沛的能量波动令文士不禁扬了扬眉头。
“去!”道人大喝一声。光印应声向文士镇压而去。
文士似乎技穷,眼见光印碾来,竟动弹不得。他瞥见一旁的徐天元,忽然伸手一拉,将徐天元掷向光印。徐天元闻见动静其实早已醒来,只是不敢出声,依然装作昏迷的样子。
道人见此,怒目圆睁,不愿伤了这少年性命,强行运转真元将光印给散了。
如此运功他也不好受,体内气血一阵翻涌。见少年迎面飞来,最终还是伸手接下了。
就在此时,文士眼中寒芒一闪,微微抬手,自他袖中闪电般的飞出一物件。
道人只觉肋下一麻,心知中招,暗道一声不好。
一道幽光再次回到文士袖中,文士站起身,慢条斯理道:“七爪守宫之名,相信墨云真人不会没有耳闻吧。”
墨云真人一震,感受到体内真元如同潮水般逝去,一股剧痛自助下蔓延向周身。
文士抬腿前行,步履颇为艰难。他轻咳一声,不顾嘴角溢出的血迹,淡淡笑道:“你且带话回去,此次,贵门太微真人毁我法宝,坏我道行,在下记住了。”
眼见文士离开山洞,墨云真人有心杀贼,奈何身中七爪守宫之毒,无力为之。丝丝黑气漫上脸庞,墨云真人闷哼一声,当即打坐调息,全力化解此毒。
末了,洞外传来文士声音:“那少年扰我清修,本该与他父母一同轮回去了。现如今这因果,便算作你头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