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这是伊谦家门口的电梯声音。
电梯门刚一打开,小葵就匆忙从里面跑出来,直奔伊谦的家门。
“魂体在穿过无生命的物体之后,聚合度会在一段时间里变低。你如果不想顺利的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面,你可以不用等我开门。”——尤其是我家的门。
这层楼不会有人来,所以伊谦张嘴说话了,对着空荡的楼道。
听了这话,小葵立刻在门边站住,不敢再往前跑。
伊谦抬眼看看那扇银漆的厚实门扇,门框上泛着冰冷的光泽,依旧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任何东西进去过。但是他的手一碰到门把,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味道盘踞在门的另一面,浓郁而且令人恶心,这是腐烂的味道——灵魂腐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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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之后,伊谦跟小葵一路沉默,回到咖啡馆。
“你回来了?”
玻璃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杨宜桃看清了伊谦疲惫的面色和挂着的两团黑眼圈,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很勉强的微笑。
“嗯。”伊谦轻轻点头,不再多说话,径直走向小隔间。
姜越宸刚一打开门锁,伊谦就低着头走了进去,重重的关上门,把杨宜桃跟姜越宸都关在外面。
杨宜桃的心情很沉重,但是却不知道再怎么开口,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有眼神一直跟在伊谦的身上,直到木门被关上。就是这关门的一刻,杨宜桃觉得右手臂旁边乍然冰凉一下,一股凉凉的风经过她的手腕,吹进隔间门内。杨宜桃很困惑的看过去,却看见了昨天凌晨的那一幕。
昨晚的小女孩就躺在正对着门的沙发上,依旧是胸前一片鲜红,依旧像是寻常的凶案现场。
但是这一次,杨宜桃却不再冲动,跟姜越宸静静的等在外面。
“杨小姐,这次不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了么?”
姜越宸斜倚在门边墙壁上,看着沉默的杨宜桃,出声调侃。他看过了今天的新闻,也看到了伊谦刚才的表情,他知道他自己或者杨宜桃都帮不上忙,但是他至少不会给伊谦添乱。
“我的手机不在。”杨宜桃翻翻眼皮,回应姜越宸的调侃。
但是,接下来却又是一阵彼此对视的沉默,在这段时间很短的沉默里,杨宜桃与姜越宸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在对待伊谦的事情上。因为当小葵的尖叫声从门内传出来的时候,他们俩谁都没有动作,只是安静的等里面的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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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推门出来的人是伊谦,但是,他推门出来之后,就径直的经过杨宜桃的身前,走到玻璃门边,再推门出去,整个过程没有一下子的停顿,仿若没有看到杨宜桃。
而杨宜桃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双唇咬在一起轻轻的颤抖,她刚才看到了伊谦的脸,很可怕。伊谦的脸很白,惨白惨白的那种颜色,眼睛下方依旧挂着黯淡的黑眼圈,但是双眼却像染了血,眼白全是妖艳的猩红,将瞳孔的黑暗紧紧的包围。
几分钟后,小葵推门出来,像是整理过衣服的样子,衬衫外套都很整齐,但是脖颈上却还能看出鲜血的痕迹,像刚沾上一样,血的颜色鲜红妖艳,一如伊谦的眼白。
“谢谢。”
小葵轻声道谢,然后缓慢的往门口走,每走一步,就轻轻摇晃一下,背影看起来很疲惫,不像是躺了许久刚起来的样子,像是走了许久想要躺下的样子。
小葵经过的时候,杨宜桃低下头,盯着她的脖颈,然后轻轻的伸出手。指尖还没有碰到那个嫩黄色的外套,杨宜桃的手就被姜越宸拉住了,然后杨宜桃看见姜越宸郑重的摇头。
杨宜桃只好把手放下,像目送伊谦离开一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葵的背影,生怕这个娇小纤细的背影会随时倒下。
“啊?”
突然,杨宜桃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立刻抬腿往门外冲。她刚刚拉开玻璃门,就看见那个小身影重重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杨宜桃冲过去,一手扶起小葵的肩膀,一手握住小葵的手掌,乍然的冰凉让杨宜桃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我来。”
姜越宸跟在杨宜桃身后跑出来,一把抱起小葵,直奔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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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姜越宸把小葵放在床上,杨宜桃都没有放开她的手。这只手,很小,很软嫩,像是轻盈的羽毛一般,但是此刻却冰凉的像是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侵蚀,从杨宜桃碰到她的那一刻,小葵的手就死死的攥紧,不停的颤抖。
“小葵,小葵……”
听到姜越宸刻意压低的声音,杨宜桃也低下头,轻声的叫小葵的名字。
而小葵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整张脸痛苦的拧在一起,嘴巴张开,大口大口的喘息。
杨宜桃继续轻声安抚,伸手抚上小葵的脸,却碰到了她脸颊上零星的血滴,这一下的触感,让杨宜桃顿时就僵住了。
杨宜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一种很强烈的窒息感从她的指尖传来,她仿若看到了一个孩子的脸,听到了一朵花枯萎的声音,然后就在这个让人颤栗的声音里,那个孩子的脸一层层的剥落,直到变成一片片的碎屑,堆积成小小的一团……
“喂,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的姜越宸,轻推了一下杨宜桃的手臂。
杨宜桃突然就回过神来,使劲摇摇头,把刚才看见的东西从眼前丢到了脑后去,然后弯腰坐在床边,双手一起包覆在小葵的脸颊上。缓缓的,小葵的脸不再像刚才那么冰凉,也不再像刚才那么惨白,开始恢复属于人类的温度。
许久过去,小葵慢慢有了知觉,睁开了双眼。杨宜桃扶着她缓缓地坐起来,然后握住了她的双手。
“啊……”
突然,小葵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然后歪倒在杨宜桃的手臂上,失声痛哭。这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哭闹时应该有的声音,这个声音带着嘶哑,带着绝望,带着不能遗忘的悲伤。
杨宜桃安静的坐在小葵的身侧,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难过,然后她把小葵的双手攥得更紧了些,陪她默默的经历这一场哀悼一般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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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邻居家的孩子叫洛洛,今年六岁了,不跟家人以外的任何人说话,除了我哥哥家的孩子。洛洛上个月过生日的时候,跟着哥哥家的孩子来找我,却没来得及跟我说上话就被他的父母带回去了……”
“洛洛家的房子是老房子,看起来很旧很阴森,但是因为是祖宅,又带着很大的院子,所以一直没有卖掉。他家里的人认为,既然是挨着莫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就一直安心的住在那里。但是那个房子里却还是有东西……”
“我哥哥家的孩子告诉我说,洛洛每天都会听到有人在他的旁边轻声说话,要他把爸爸的药放进爷爷的茶水里,然后爷爷的心脏就不会再跳了,要他把水灌进电源插座里,然后妈妈的身体就会在烧水的时候着火,还要他骗妹妹说她只要从树上跳下来就会长出翅膀,然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分走他的糖果。那个声音要他杀了这房子里的所有人,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妨碍他们……”
“我今天见到了洛洛的身体,他的皮肤开始慢慢的裂开,像是冬天干枯的树木,每一道裂开的痕迹都渗出血来。我很恶心很害怕的进到了这个身体里面,听到了那个声音。我不能想像洛洛每天听到这种声音的心情,我甚至不敢猜测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这个声音……”
“洛洛只有跟我哥哥家的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声音才不会出现。我哥哥家的孩子想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因为我是家里惟一一个,唯一的一个……唯一的一个啊……”
杨宜桃靠在床头,听小葵一句一顿的说着没有条理的话,她虽然满心疑惑,却始终不忍心再问半个字。
大半个小时过去,小葵终于安静下来,在杨宜桃的身旁沉沉的睡过去。
杨宜桃生怕惊醒了小葵,不敢乱动,于是也准备也在这个床上凑合一宿,反正离天亮也不远了。杨宜桃伸出手指勾勾窝在椅子上的姜越宸,一个字一个字比划口型。
“要不要问问伊谦怎么样了?”
姜越宸听明白了杨宜桃的话,摇摇头,轻轻的回话:“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该骚扰他。”
在姜越宸给两个女人关灯出去之后,杨宜桃又睁开眼,看了一眼身侧熟睡的小葵,又想起伊谦临走时候的背影。
那个背影,孤独的像是落在这个世界的雪花,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冷与陌生……
伊谦,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