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谎言现实(二)
季晓瑾的卧室内,室温十六度。
在距离十二点还有一分钟的时候,杨宜桃握住了季晓瑾的手,触感依旧很是冰凉。
“抱歉,没开空调,有点冷,等一下我把空调打开。”季晓瑾抱歉的笑笑,但是眼睛却压根没有看向身边的杨宜桃,她的双眼此刻正紧紧的盯着那面异常的窗玻璃。
杨宜桃此刻也没有分心,她的眼睛也盯在那面玻璃上。那面玻璃不像上次她跟伊谦上次看过时候的样子,现在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她从这面玻璃望出去的景色已经变了。她一进来的时候这面玻璃对面是另一座公寓楼十二楼的某个阳台,阳台的晾衣架上挂着一条红色的床单,而现在这个阳台的位置已经明显往下挪了一块,她现在正对着的位置应该是十三楼。
就在杨宜桃惊讶张开嘴的同时,那面玻璃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样子,感觉就像是看到了电视机屏幕一样。然后这个男人的模样渐渐的清晰起来,然后他微微的眯起眼,露出温和的笑脸。
忽然,杨宜桃手中的手掌突然被抽走,然后她看到季晓瑾整个人都伏在了窗玻璃上,那面玻璃的边角正映着她的脸,这张脸上有一种很幸福很满足的笑容。
这个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左右,然后这个男人像凭空出现的时候一样,又凭空消失了。
杨宜桃生怕季晓瑾像上次一样会突然跑出去,她上前再一次拉住了季晓瑾的手,这次的感觉除了冰凉之外,还有重重的颤抖。
“晓瑾,我们坐一下吧。”
杨宜桃的话像是起了作用,季晓瑾轻轻的扶着床边坐下来,但是脸上却露出很哀伤的表情,眼中开始缓缓的有眼泪流出来。
“他笑起来好温柔对不对,可是爸爸不喜欢他,因为爸爸的心目中已经有合适的女婿人选了,是某个企业董事长的儿子,爸爸说他很上进也很懂经商,还说如果我嫁过去,对家里的生意也有好处。”
“你是因为不能原谅你爸爸才搬出来么?”杨宜桃紧挨着季晓瑾坐下来,然后伸手环上她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轻轻的拍打。
“没有原谅不原谅的,毕竟是爸爸。妈妈是在我三岁的时候过世的,我跟爸爸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不希望自己孩子幸福的父母,所以,爸爸是为了让我幸福才阻挠我跟他在一起的。只不过,爸爸以为的幸福,跟我想要的幸福,不是同一种而已。”
“晓瑾,未来一切都会好的。”杨宜桃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是轻轻的安慰一句。
“是啊,未来会不一样的,爸爸说最近会安排我去国外,我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爸爸一个亲人了。虽然他不懂我想要的那种幸福,但是我懂他想要的那种幸福,那就是我乖乖听话,按照他希望的方式生活。”
说完这句话,季晓瑾沉默了,侧过头,呆呆的望着那面窗玻璃,任由泪水继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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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宜桃回到家的时候,伊谦在工作。
中午听了一段有些哀伤的故事,杨宜桃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再来研究伊谦的生活习性,她只是漫不经心的推门进去,眼皮都没有抬就低着脑袋进了自己的卧室。但是伊谦家的每个门都不隔音,摊在床上的杨宜桃顺利的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伊先生,这个请您收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嗯。”这是伊谦的声音。
“我马上就送晓瑾去国外,我在那边安排好了心理医生,也安排了让晓瑾念书的学校。这次的事情,真的谢谢您帮忙。”
“嗯,”伊谦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稀松平常,就是淡淡的声音,“两天之内。”
“看来时间是后天了么,还真是时间不多了呢,我订后天的机票。不管怎么说,还是谢……”
男人的话没说完,因为杨宜桃听出了这个声音,她立刻就从床上蹦了下来,冲到了客厅。
“季先生,我有几句话要说,”杨宜桃远远的站在客厅的一头,望着坐在小沙发里面的伊谦,表情严肃而压抑,“我不知道您到底决定怎么规划晓瑾的未来,但是我还是想要说一句,不见得每个孩子都喜欢父母的安排。我这几天跟您的女儿聊了很多,她说她想要的那种幸福只不过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不见得非得是当企业家的儿媳妇。”
“那么,谢谢杨小姐能陪晓瑾聊天,”那个中年男人只是微微的露出笑容,然后就脸又转向了伊谦,“伊先生,我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出门,无视杨宜桃担忧的表情。
“季先生,晓瑾说她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她幸福,她也决定要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您能不能把送她出国的时间推迟一天……季先生……喂,等等,季……”一见到季先生要走,杨宜桃几步追出来,却发现他已经进了电梯,听不到她的话了。
无奈,杨宜桃只好转身又回去,一进门就看见伊谦正在摆弄手里的绿色支票,于是莫名的一股烦躁涌了上来。
“伊谦,我知道季晓瑾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但是她真的已经很积极的开始新生活了,所以并没有紧急到非要马上去国外的程度。季晓瑾说她希望能在三天之后能跟陆林正式道歉,那是她们认识三周年的纪念日,你能不能跟季先生说说推迟安排季晓瑾出国的时间,推迟到大后天。”杨宜桃走近伊谦的身边,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下来,靠的伊谦稍稍近了些。
“后天。”伊谦探身拉开小柜子,把支票丢了进去,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为什么?”杨宜桃的焦躁升级成愤怒,她忽然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冷漠的像是冬天的冰块,见不得一丝阳光。
“没有为什么。”
“伊谦,”杨宜桃动粗了,她蓦然就从沙发上站起来,揪住了伊谦的手腕,逼着他抬头面对她的眼睛,“你实在是个太冷漠的人了,从算命馆门口的麻雀,到小区门卫的大叔,再到季晓瑾,你明明能有办法帮助他们的。就像那只麻雀,即使你不想去树上,你只要告诉我,我就会爬上去把它弄下来带回家养到春天。至于门卫的大叔,你能帮助他的不是么,那些被鬼魂缠身的人,你都能有办法驱除,一截树枝而已。我其实不想说你冷漠,你帮了车先生的忙不是么,是因为车先生帮你打牌作弊你才帮他的对么,难道就非得有什么好处,你才会帮助别人么。”
面对情绪激动的杨宜桃,伊谦依旧淡漠不说话,他只是偏过头看了一眼那只抓着他手腕的白皙手掌,她的气息有些古怪,她大概是碰过季晓瑾的皮肤了。
“我今天去过了季晓瑾的家,我在她家里看到了陆林的影子,我不知道车先生到底是怎么向你转述的,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让季晓瑾搬离那个闹鬼的家,不是你能提供的唯一的帮助。”杨宜桃愤怒不减,丢开了伊谦的手臂,重重的坐回沙发上,继续吼,“只不过是晚一天,让季晓瑾好好道别一下。为什么你连那种撒谎骗人的灵媒师都能接受,连他们那些无聊的谎言你都能包容,却不能接受一个女孩子跟死了的爱人道别?”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接受撒谎骗人的灵媒师,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能够包容谎言。”伊谦终于开口了,他抬起头,睁开一双两端细长的双眼,猩红一片的眼白像是浸过了血,“他们的存在,对真正敬业的灵媒师来说,是一种侮辱。我不去揭穿他们,只是因为这种事没有意义。一个有能力做有意义事情的人,是不会浪费时间在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的。当然,也没有哪一个说真话的人,说出来的真话内容却是某某人撒了谎。”
“嘭。”
面对这样的话,杨宜桃终于彻底的烦躁了,她愤怒的起身回房,重重的甩上了房门,然后想想又不甘心听到这个答非所问的回答,于是隔着门继续怒吼,“你说的跟我问的,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几秒钟后,隔着门,伊谦的声音传来。
“道别,只是一个仪式。仪式,本身就是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