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红色金毛(一)
这是一栋位于城市中心与郊区搭界的老式六层小楼,除了一楼之外,全是租房子的住户。然后,一楼是咖啡馆。
咖啡馆的深棕色招牌下,有扇边角贴了窗花的玻璃门,温暖的光亮从门内透出来,落在门前的台阶上。
伊谦就站在门外台阶上,后面跟着把他从家里硬拖到这里来的咖啡馆老板——姜越宸。
按照姜越宸的说法,眼前这个咖啡馆闹鬼,最近这三天的夜半十二点之后都会有哭声。于是,姜越宸在还有距离十二点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去了伊谦的家,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他拖到了这里来。
而伊谦却各种慢吞吞,半睁着困倦的双眼,一步一磨蹭的上了台阶。因为,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就在伊谦准备要伸手推门的时候,一个女人推门出来,从他身边经过。然后他转过头,盯着那个离开的粉红色长风衣背影着看了好久。
“怎么了?”姜越宸发现伊谦的视线不是望向门内,觉得有些古怪,也跟着看那个离开的女人。
伊谦慢慢的把视线转回来,阴郁的目光掠过姜越宸的脸,落在玻璃门后面的柔和灯光上。
“很可爱的年轻女孩……”话没说完,姜越宸急忙摆摆手,触到那样的目光,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个寒颤,伊谦的这个表情不经常出现,一般出现的时候都代表——“该不会是,有什么东西吧?”
“一只红色的金毛。”
“金毛没有那种颜色啊,是不是泰迪之类的,就是那种棕红色的小卷毛,”姜越宸皱皱眉,盯着玻璃门后空空无人的吧台跟卡座,“晚上灯光暗了些,可能是光线问题……”
“是金毛,是红色。”伊谦再次强调。
“大概是某个二货主人给染了吧,要知道这年头的人……”
“血一样的红色。”伊谦再一次没让姜越宸说完。
“不是吧?”姜越宸似乎是明白了,赶忙上前一步,趴在门玻璃上,睁大眼,使劲往里看,“因为一只狗,所以我这里最近几天都不干净?”
姜越宸趴在玻璃门上往里面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所以然来,身后的人却在这时候说话了。
“喂……”
“好吧好吧,”姜越宸顿时垮下脸,让出位置,站在门边,“我知道我看不见,不用提醒我了,还是你来吧。”
“你应该看那边。”伊谦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指,指向门的相反方向——那个粉红色风衣女人离开的方向。
“咦,走了啊,”姜越宸想到刚才的女人,忽然一下振奋,“如果那只金毛跟着走了的话,我这里就干净了……”
“那我走了。”伊谦摆摆手,转身,但是没往前走,脸上露出轻轻的笑容。
“等等,”姜越宸急忙拉住了伊谦的手臂,却发现伊谦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忽然就明白了,也指指刚才那个粉红色风衣的方向,“那只金毛,不是我店里那个会哭的东西吧。”
“不是它,”伊谦慢慢的转回身,“你说十二点,现在还不到时间。再说,那只狗,对你私藏的东西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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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是的,连咖啡馆这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都开始午夜打烊了,果然经济危机又要来了……”
十点半,温馨的暖黄色系小卧室里,杨宜桃脱下那件让咖啡馆门口两个男人目送她离开的粉红色风衣,然后整个人摊在床上,自言自语。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也打烊,不过提前打烊也蛮好,还白送了贵宾卡,六折啊,真便宜……”
翻滚几下,杨宜桃把手里的浅金色小卡片丢进包包里,又把一团报纸从包包里面揪出来。把报纸团打开,杨宜桃摸出笔继续在报纸的租房信息版面勾勾划划。
“汪汪……汪汪……”狗叫声,深沉哀怨。
杨宜桃趴在床上,圈出报纸上一处小阁楼,然后停下笔,叹气,“这年头的坏主人真多,养了狗狗又不喂晚饭,天天半夜让狗狗叫的这么惨……”
“汪汪……呜呜……”狗叫声,比刚才更凄惨了些。
“啊,受不了了。”杨宜桃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卧室门。
客厅里,杨宜桃看到两个人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瞟了一眼屏幕上那个美丽性感的桑德拉·布洛克,杨宜桃无奈地皱皱眉。
“姐,姐夫,这片子你俩都看十遍了,再看就能演了。”杨宜桃撇撇嘴,实在是对电视屏幕提不起兴致来。一句话出口,声音压过了电视机。
“小桃,是不是我们电视机声音开的太大,吵到你了?”杨宜然伸手摸过遥控器按了暂停,那温柔的音乐声也停下了。
“没有,没有,”杨宜桃摆摆手,瞧了一眼窝在姐姐旁边那个正对着她腼腆微笑的男人,声音降了几个分贝,“就是问问你们知道不知道附近谁家养狗,晚上总是叫,要是那家人不想养,我搬出去的时候可以带着狗狗一起走。”
“养狗?这个小区不能养狗的啊,应该不会有人养狗吧,是不是你听错了,小桃?”杨宜然摸摸头发,又看看身边的男人,男人也是摇摇头。
“肯定是你俩的电视机声音开太大了啦,才听不到那么可怜的狗狗叫声,姐,你明后天要是有空去帮我打听一下吧?”杨宜桃指指桑德拉·布洛克那张静止的脸庞,一脸好笑。
“好啦好啦,我明天去问问,你去睡觉吧,快毕业的人了,就算不上课也得睡觉啊。”杨宜然按下播放键,把妹妹赶回房间。
客厅里又恢复了刚才的温馨气氛,杨宜然靠在身边男人的肩上,继续看电影。
“小桃要搬走啊?是不是因为我,那个,我真的不知道……”
许久之后,电影播完,男人缓缓地开口,带着几分忐忑不安。
“是啊,要搬走,小桃大了,跟我们住不方便的嘛,是小桃主动提出来的,我跟小桃好好谈过了。再说我已经拜托同事帮忙给小桃找房子了,肯定比她找的那一堆靠谱多了。到时候,房租由你这个姐夫出哦,所以,明天你要努力工作了哟。”
“嗯,”男人点点头,目光又转回电视机上,片尾曲很缠绵,但是男人的表情却很伤感,“然然,你说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晚上看过这个电影,可我想不起来,我还是只记得你,只记得这个地方,只记得你在这个沙发上坐着说等我回家……”
“康康,我不止会等你回家,还会等你把所有的事情记起来。”杨宜然扑过来,赖在男人怀里,几下蹭蹭,把眼泪都抹在男人的睡衣上。
杨宜桃此刻就躲在小卧室的门边,看见这样的场面,扭过头,不敢再看。
听到客厅里的两个人都回了卧室,杨宜桃也把门关紧,躺回床上。
辗转翻身,杨宜桃被吵得睡不着,呆愣呆愣的睁着眼睛数绵羊。又听到窗外的狗叫声,杨宜桃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撇撇嘴,隔着玻璃都能听这么大声,外面听起来还不一定凄惨成什么样子了呢。
凌晨两点,杨宜桃终于还是睡了过去,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梦里是六年前她的姐姐和姐夫带她去吃冰淇淋的情景,那时候她的姐夫记得跟姐姐相爱的一切,她的姐姐也不会掉这么多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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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凌晨两点,这是伊谦离开咖啡馆的时间。
伊谦几步走下台阶,然后停步,回过头,借着玻璃门那一面透出的光芒,看了看刚才走过的台阶。
门口台阶上的血迹比刚才那只金毛离开的时候淡了些,毕竟不是人的血,狗的血,确实散得快。
伊谦走到这条街的对面的时候,身后咖啡馆的灯就关上了,取而代之亮起来的是二楼姜越宸家的灯。
伊谦低下头,慢慢的行走,回想着刚才姜越宸的称赞。
“伊谦,你还真是很厉害呢,那些鬼魂被你打跑了之后都没有一个敢回来的。”
跑了就不会再回来——这句话是他曾经对姜越宸说过的,他撒谎了,不会回来是对的,跑了是错的,因为它们已经不存在了。就是用他这只左手,结束了它们在这个世界最卑微最绝望的存在。
因为死者的灵魂,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最卑微最绝望的思念。
可是,有些事,不适合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知道。
一条街走到拐角,伊谦把头藏的更低了,他脸上的表情太阴郁,也不适合出现在任何光亮里。
这一天是农历的十四,月色很美,浓浓的月光像化不开的方糖丝线,落在伊谦单薄的黑色衬衣上。那只左手腕,松松的插在裤兜里,在这样的月辉下,看起来干净白皙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