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并没有如她先前所说扒了老道的皮,她只是一路拽着他的胡子向马车快速走去。老道被人搀扶着,甫一从墙垣上跳下来,还未来得及站稳,就感觉下巴一紧,痛得他直呲牙咧嘴。只不过他似是早料到会当如此,索性也懒得挣扎,只以双手护着下巴,一边紧跟着步伐,一边求饶道:“言丫头,轻点,轻点……”
只是不管老道如何求饶,小言全当未曾听见,手上的力道反而又重了两分。车夫见状,是既想上前帮忙求情,却又不敢,真是左右为难;而赵校尉则成了丈二和尚,没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至于在场的士兵嘛,那就是事不关已了,这神仙打架,他们这群凡人不遭殃就算是万幸了,哪还会去管谁羸谁输,谁死谁活啊。至于随后上来的李大将军,看见老道吃瘪,心里那叫一个畅快,暗暗佩服道:“还是小言姑娘厉害呀!”不过转而一想到自己今天这事办得……李将军很为自个的下场担起心来。
直到了马车跟前,小言才松了手,道:“还不赶紧上车?”
“是,是,这就上去。”老道本还待车夫布好梯凳再上去,瞧见小丫头眼神不善,生怕再被揪着胡子,立马轻扶车辕,一纵身便翻上了车,往车厢里钻了进去。
车夫也是个眼明手快之人,赶紧布好梯凳,扶着小言上得马车。小言急于赶路,正要进得车厢,忽想到还未道谢,便转身对赵校尉道:“今日之事,多谢将军相助。”
“姑娘客气了,微末小事,不足挂齿。”赵一鹤拱手谦逊道。
小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掀开车帘,进了车厢里。待得小言一坐稳,车夫一提缰绳,马车便急急向宫城方向驶去。
直到马车看不见了影子,李将军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虽然明知道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但是能挨一会儿是一会,说不定等到明天,这姑奶·奶的气就消了也不一定呢。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李将军并没有从过往的经验中吸取足够的教训,做出了极不明智的判断。
李将军今天被老道折磨得够呛,加之现下也并非他当值,就打算回府好生歇息一下。只是他的座骑尚在青牛山上,总不成叫他徒步走回府去,便向赵校尉借了一匹马代步,并承诺到府后立即命人前来归还。赵校尉自是连连表示不用着急,若是没空过两天他自己命人去取也无妨,如此客套了一翻云云。
李将军自始自终都没再提那头驴的事,他只恨不得那畜生吃草噎死、喝水呛死,要不然被雷劈死也成,不亲手宰了它就算是不错了,哪儿还会管它的死活。
不过赵校尉可不敢不管,等李将军走了后,命人将驴好生照料着,这才回城楼上去歇息。
马车急速行驶,但车内却并不如何颠簸,可老道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得很。眼前的言丫头脸上冷得刮下一层霜都还能有剩,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不由得吐不了吐舌头,讨好道:“言丫头,消消气,老道就是跟那呆子开开玩笑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啊。”
老道不说话还好,兴许两人还能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到了宫里,听了他的话,小言的怒气如何还能克制得下去?冲过去对老道是又打又掐,怒骂道:“你个死老头,天都快蹋下来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害死了我你也别想活。”
“唉哟,疼疼……”老道一边在车内四处乱窜,一边叫屈道:“姑奶·奶,饶命啊,饶命,老道我哪敢害你呀?老道见了你,向来就是那见了猫的耗子,遇见了如来的孙猴子,有那心也没那胆啊。”想想似乎不对,又改口道:“不不不,是有那胆也没那心,不对,是没心也没胆才对。”
当下又是赌咒发誓,又是跪地求饶,能用的招都用上了,全无玄门仙风道骨之风范。小言打了一阵气也消了不少,又想到老道平日里待自己确实不错,看他那抱头鼠窜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知道他多半是装的,可也实在对一个“瘦弱不堪”年越古稀的小老头再下得去手。不过转而又想到都是因为他的顽劣,才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真是越想越怕,不禁哭了起来。
“唉,言丫头,你别哭啊。你要实在不解气,还是继续打我吧。”原本躲在角落的老道老老实实的爬了过来,一派慷慨赴死,任君欺凌的表情。
小言别过头,懒得看他,抽泣道:“哼,我打你作什么呀?反正咱们黄泉路上是要作伴的,把你打伤打残了,到时还要我背你不成?”
老道皱起两道眉毛,没好气道:“我说你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一口一个死呀活的,老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曾往那处想呢,你呀,也别再说这晦气话了啊。”
小言冷哼一声,嗤之以鼻,道:“这事可由不得你,有我的份,必也有你的份。”
“嘿嘿,放心,有我的好徒儿在,咱们俩啊,谁都没份。”老道满心不以为然道。见小丫头当真没有再打他的意思了,便仰身舒服的靠在了垫子上。
听他提起主子,小言是哭得更厉害了,忍不住又掐了老道两把,道:“可是……可是……”一连两个可是,可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听到这里,老道忽然惊觉怕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起身正色道:“到底什么事,你快说来,趁现在还有时间,咱们也好商量一个应对之策。”
看到向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老道,一下子正经起来,原本略显滑稽的脸上竟透着一股威严,小言几时见过这样的老道,不觉心头一怵,“郡主她,她……”出于本能的,机警的四下望了望,想到现下是在车里,但还是怕被人听了去,遂凑到老道耳边,压低声音道:“郡主的长明灯突然熄了。”
老道一惊,继而面沉如水,低喝道:“你怎不早说?”
小言被他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小孩子心性,自小在宫中长大的她,因着得宠,不免有些骄横,但事实上从未经历过什么风浪,突见平时最没个正形的老道竟变得这般严厉,心中的担忧更甚,怯道:“如此大事,我怎敢说与外人,若是走漏了消息怎么办?”虽然李将军也是可信之人,但是小言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那你就该亲自到山上来。”老道还是不住责怪。
“你……”小言气急,万没想到竟被倒打了一耙,道:“宫里人多嘴杂,人心叵测,我不在近前守着如何放心?若不是死等你不到,我哪儿敢冒险出来?”
这话确实在理,老道也实无可辩,况且现在再追究责任也实为不智,只得冷着一张脸,只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春嬷嬷坐在床沿,望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郡主,心急如焚,却只能默默垂泪。郡主虽然自幼便是多病之躯,常常一连昏睡数日,可气色向来如常,从未如此憔悴过。
春嬷嬷看向郡主胸前早已熄灭多时的琉璃小坠,道长曾郑重交待过,这长明灯乃郡主的本命所在,万不可有失,原本她还只是半信半疑,只是现在这情形,想来道长所言定非危言耸听,郡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春嬷嬷实不敢再想下去,郡主虽为她主,却是自出生起便由她所抚养,她对郡主的疼爱,绝非一般下人对主子的讨好,而是将之视如已出。她虽然一直为自己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而自责,不敢稍越雷池,但若郡主当真有个好歹,即便上面不究责,她也是不愿活下去的。
“咚咚。”敲门声响起,虽然极轻,但春嬷嬷还是听到了动静,赶紧将被子向上拉去,把坠子遮掩住,又整理了一下仪容,确定不会被人看出端倪这才起身向外室走去。
还未走出内室,便听侍女在帘外回禀道:“春嬷嬷,是言姐姐回来了,还有道长也在外候着。”
春嬷嬷喜出望外,道:“快请他们进来。”
侍女福了福身,道了声是,便向外走去。
不一会,侍女就带着他们走了进来,老道径直进了内室,连招呼都等不及打,小言停下来唤了一声春嬷嬷。见春嬷嬷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走了进去。
“你们都到外面候着吧,郡主微恙,一会道长怕是要布法,不容打扰,切记不可让人进来。”春嬷嬷吩咐道。
当值的几个宫人不敢有异议,齐齐道了声是,便都到廊上候着去了。
老道来到床前,掀开被子一看,琉璃小盏果然晦暗无光,脸色不免又沉了几分,转身对小言与春嬷嬷道:“一会我施法将徒儿的魂魄招回来,你们一定要将其留住。”
两人一头雾水,还未会过意来,便听得老道又道:“你二人乃是我徒儿平时极亲近信任之人,现在她魂魄刚去不久,执念尚在,一会你们见长明灯有变化时,便唤她的名字,她必不忍离去,老道便可趁机施法将其留在长明灯中。”
春嬷嬷听老道说起自家郡主早已魂魄皆无,吓得险些没有晕厥过去,还好小言在一旁及时扶着,听完老道的交待,哪有不应允的,只希望他赶紧施法,以便早些助郡主脱险。
若是在平日,听到老道这番玄乎邪说,小言定是要讥讽他一番,骂他装神弄鬼的,只是眼下郡主的情形她瞧在眼里,当真是不敢不信,她怎敢拿郡主的安危来任性胡为呢?
老道见他二人点头同意,便不再多言,双手掐印,手势不断变化,口中咒语也一刻未停。
小言没想到这就是老道所说的施法,既无香烛符纸,也不曾引动天雷地火,开始还觉得惊奇,只是几个时辰过去了,眼见天就要亮了,却仍然丝毫动静皆无,联想到老道平日里所言所行,不免又起了怀疑之心,心中暗道:“要是这个时候,这死老头还敢胡作非为,我就是拼了命,也非要杀了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