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监只是大明皇宫的一个小衙门,但却是戒备森严,犹如如临大敌一般。羽林卫锦衣卫到处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御用监围得飞鸟不入。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皇上经常在这里,甚至有时候吃住都在这里。
小桂子把徐然引进了御用监之中,其实御用监比太医院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三间殿房,五间偏房,还没有昭仪宫大。但院子却不小,足足有三亩多地,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材,还有一些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半成品。
“徐御医,这边请,蒙公公在这边。”在小桂子的指引下,徐然走进了后殿的小院子,这个院子明显比其他的地方防卫更加森严,岗哨甚至比外面多出一倍还要多。
徐然猜测估计皇上这会正在里面做木匠活,要不然也不可能如此森严。又见朱由校,徐然难免心里有些激动。上次没跟他说上两句话,这次希望能把握点机会。
小院子之中,连小桂子都只能在门外等着,让徐然自己进去。徐然不敢怠慢,快步走进了小院子里,却发现小院子里只有寥寥三个人,除了已经见过一面正在赤膊上阵亲自打磨木边的朱由校,还有两个低着头肃立一旁的老太监。
一个老太监看到徐然走了进来,就冲着徐然招了招手,徐然急忙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就在朱由校身后的木材堆里,蒙公公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徐然急忙跑到蒙公公身边把脉,但一触碰到蒙公公的手腕,徐然就觉得不对,蒙公公的手腕居然是凉的,一摸脉搏居然没有一丝的跳动。
徐然吓了一跳,赶紧去翻看蒙公公的眼皮,听他的心跳和颈脉。检查了片刻后,徐然满脸的疑惑,心中不禁有些狐疑。不为别的,蒙公公虽然没了心跳和脉搏,但还有轻微的颈脉跳动,眼皮也并非死人的青灰色,眼珠也无异常,徐然还从来没见过死相这么奇怪的人。
“徐御医,蒙公公可还有救?”开口的居然是朱由校,朱由校也不回头,依然在做着木工活,嘴里发问道。
听到朱由校这样的语气,徐然心里有些定了下来,那就说明蒙公公极有可能是诈死,来验证他的医术。徐然不动声色的用藏在袖中的银针刺了一下蒙公公的大腿,果然,大腿中的神经经脉骤然一缩。
“陛下,以微臣的诊断,蒙公公无碍。”
朱由校眉头一挑,道:“哦?徐御医的诊断是无碍,可太医院的几个御医都说蒙公公依然猝死,只有你说是无碍。既然无碍,那么蒙公公何时能醒过来呢?”
徐然一脸严谨的道:“何时醒来其实只要陛下一句话的事,陛下说让蒙公公现在醒,蒙公公绝对不敢不醒。”
“哈哈。”朱由校忽然哈哈大笑,连旁边的两个古井不波的老太监都脸色一缓,“小蒙子,你不是说你的龟息之术能骗过任何人吗?为什么骗不过徐御医呢?”
躺在地上装死人的蒙公公也跳了起来,躬身回答道:“陛下,徐御医实在是医术太过高明了,奴才也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那就请徐御医解说一番吧。”朱由校停了下来,擦了把汗,微笑着道。
徐然躬身道:“陛下,其实这并不难判断,死人终究是死人,活人终究是活人。活人跟死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气。有气血则通,脉则振。微臣不知道蒙公公是如何使脉象心跳为之不动,如死人一般,但蒙公公气却长存,且极为有力,所以微臣判断蒙公公还活着。”
蒙公公不禁有些奇怪,问道:“可咱家明明没有呼吸了呀?哪里还来的气?”
徐然笑道:“此气非彼气也,下官所言之气乃是推动血脉运行之气也,并非呼吸之气。”
“原来如此。”蒙公公恍然,竖起大拇指对徐然道,“徐御医真乃大国手也,怪不得宦医所仅仅几个月,却能声名鹊起,连太医院都忍不住给徐御医下绊子。”
你这是夸我?可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徐然一时倒也不知道怎么接口好了。
“这里没有外人,徐然你也不算是外人。说起来你跟朕也是一家人,朕把妹妹嫁给你,你自然也是朕的妹夫,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调到京城来了吗?”朱由校从墨盒里抽出了一根磨线,目测着木材的距离说道。
正题来了,自从判断蒙公公诈死那一刻,徐然就已经明白,这恐怕是朱由校让他来的。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微臣愚钝,尚不知情。”徐然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朱由校扯着磨线,对徐然道:“来徐然,你过来,帮朕拉着这跟绳子,看看正不正。”
徐然急忙走了过去,扯着绳子的另一头,拉在了木头上,帮助朱由校调整着角度。
“成了。”摆弄了半天,终于量正了,朱由校拍了拍手,拉出磨线,用力一弹,一道漆黑的校印结结实实的印到了木头上面。
“本来,朕并不打算用你,知道为什么吗?”朱由校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木锉,忽然问道。
徐然想了想,试着回答道:“是因为左都御史杨大人吧?”
“你倒是个聪明人。”朱由校用力的搓着木头的毛边,时不时还将木屑吹到一旁,淡淡的道:“但是,你在马邑县做得那件大快人心的事,朕很欣慰,涓儿没有嫁错人。虽然扯了朕的虎皮,做事看着有些莽撞,但却拿捏的很准。”
“周白发夫妇跟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你动手晚了,这件事八成就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这....这不会吧......”徐然有些结巴的道,“陛下,那周白发夫妇作恶多端,手上可是有十几条命案,怎能轻易化掉?”
“哼,有什么不能?”朱由校冷笑一声,道,“当年父皇死于非命,红丸案至今仍是谜案,这个案子都能悬而未决,何况只是这种小案子。”
“不过,你也向朕表面了你的态度,现在东林党已经跟你水火不容。”朱由校又拿出一把刻刀,开始了在木头上篆刻,接着道,“因为前两天的阿胶案,你又把魏忠贤给彻底得罪了。而王安回京后一直在着手调查被刺事件,腾不出空见你,王六福跟你关系虽然不错,可是鞭长莫及,怕是也难护你周全。”
“如果朕所料不差,恐怕不用几日,就会有人弹劾你,虽然罪名朕不知道,但绝对是可以砍头的罪名。朕估计贪污的居多,你可要做好准备呀。”
徐然“噗通”跪倒在了地上,大声道:“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对上可昭日月,对下可同僚,从无半点杂念,望陛下明察呀。”
朱由校似乎是有些累了,忽然走到了徐然的旁边,不顾礼仪跟一个山野村夫一样坐在了徐然的身旁,苦笑着道:“朕知道,本来朕也不想让你来趟这趟浑水。涓儿刚刚新婚,朕也不想让她新婚丧夫,一辈子守寡而终。”
“可是,朕的处境你知道吗?”朱由校仿佛在嘲笑自己般自言自语道,“天下....天下是朕的,真的是朕的吗?恐怕只有这个小院子才是朕的吧。”
“父皇忽然驾崩,朕被李选侍囚禁,是东林党的杨涟,左光斗还有大太监王安救了朕,帮助朕坐上了皇位。可是东林党动不动就死谏,完全把朕当成了一个傀儡,傀儡你知道吗?”朱由校说着从旁边拿出一个木人,木人上有两根绳子,朱由校一边扯着绳子,一边道,“你看到没有,他们一扯朕就得动,朕若不动,说不定朕也会像父皇一样忽然驾崩了。”
“两年来,朕自从即位两年以来,朕的命令从未出过皇宫。这皇宫就好像是囚笼一样,把朕牢牢的困在里,牢牢的绑在龙椅上,一步也不敢乱动,朕要动了,朕的弟弟信王就会毫不客气的坐在朕的龙椅上。”
“朕那些年你知道是怎么过的吗?你不会知道,朕想当一个好皇帝,一个让百姓爱戴的英明皇帝,可是朕只能在深夜偷偷的哭泣,尤其是看到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用国库的钱让自己的亲属过着奢华的生活,当百姓面临天灾,饿殍遍野,可他们却不肯掏出一文钱,而是伸出肥胖的大手依旧从已经空虚的国库拿钱拿粮的时候,朕心中都在流血。”
“乳娘告诉朕,可以让魏忠贤入朝执政,让他拉拢出一批忠于朕的人来制衡东林党,朕同意了,就放权让魏忠贤去做。他现在是能制衡东林党了,可同样也能制衡朕,他的手下没有人忠于朕,而是全部忠于他的。”
“你看看,你看看这周围,除了眼睛,就是耳朵,朕想跟你推心置腹的说会话,却只能坐在地上跟你低声的偷偷的讲。可笑呀,可笑.....”
“徐然,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朕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也保护不了朕的皇儿。皇后怀胎七月,眼看就要临盆......哈....呜....朕的皇儿....朕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的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