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市松所料,在合并三寺铁炮众的诱惑下,与橘屋的交易次日就被空誓认可。双方钱货两清,如云还承诺以后在同等条件下优先从橘屋采购火药铅弹。橘屋清兵卫很感激市松多次替自己美言,送了一把上品铁炮给他,说自己还要再出远门,已经写信请父亲物色最好的铁炮师范。
十几天以后,一个打扮怪异的年轻人来到本证寺。他不修边幅,狮鼻阔口,肤色黝黑,留着短短的络腮胡,头上一条油腻腻的布带扎住半长的头发,穿着一件鲜艳的大红色半袖长袍,斜挂着弹药包,背后一口长管铁炮,腰里还挂着一把短铳。他的打扮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有几个好奇的孩子还跟在他后面,胆子大的甚至伸手去到铁炮上摸一摸,这个看上去面相凶恶的年轻人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向孩子们挥手,就这样被一群喧闹的顽童簇拥着来到寺门前。
他自报家门:“我叫铃木重朝,从杂贺过来的,求见如云大师和石川大人。”
还把一封橘屋的推荐信交给了如云。信中说这个年轻人是杂贺众首领铃木太夫之子,是杂贺众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他不但继承了铃木一门的铁炮秘术,在铁炮运用和作战指挥上更是十分出色,是橘屋又兵卫借助自己和杂贺众的老交情才重金聘请来的,时间有限,只能在本证寺指导十五天。
如云见他年纪轻轻,估计也就刚刚十五六岁,对信上言辞有些半信半疑,但想以橘屋又兵卫之能力和眼光,推荐的人定有独到之处。便把石川召来,让他为铃木重朝安排食宿,明日召集三寺铁炮众开始训练。
每想到铃木重朝虽然年纪幼小,却很有一股认真劲:“大师不用客气了,食宿都好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挑剔的。还是先召集贵寺的铁炮众,抓紧时间训练吧。”
“这样也好,我最近钻研铁炮射术,有很多不明之处,早听闻铃木一族精擅铁炮的名声,就向阁下请教一番吧。”石川半三郎自从当了铁炮众头目以来,生怕自己不懂铁炮难以服众,私底下下了很多功夫,连居酒屋都去的少了。
仅仅一下午的功夫,石川半三郎就对铃木重朝这个小自己将近十岁的年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的铁炮之术推崇备至,逢人便说铃木一族真是名不虚传,铃木重朝简直是铁炮天才。市松听了石川这一番感慨之后,把清兵卫所赠的铁炮交给了弥虎,让他也跟着铃木重朝好好学学,以后就加入铁炮众,不用再在厨房受累了,弥虎喜出望外,表示自己一定努力,成为铃木一族那样的铁炮达人。
转眼已接近秋收时节,天高气爽,不似初秋那般酷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惠风轻拂,鱼虾肥美,稻麦飘香,若是在京都那等繁华风雅之地,公卿们一定会欢聚饮宴,把酒言欢,吟咏作歌。可在战火方炽的三河国,这时却正是百姓们一年当中最难熬的光阴。
农户家都已仓廪空空,靠野菜树叶充饥,饿得一个个浮肿发亮,有的老人不愿再拖累家里,就偷偷的走到山上,躲到山洞里静静的等待死神的降临,把生的希望留给儿孙。国人众的日子稍微好过点,也是每日稀饭萝卜度日。好在地里庄稼长势喜人,只要再坚持半月,新粮下来就一饱饥肠,这也是百姓们的期望所在。
松平家对东三河的征伐遇上了钉子,三代侍奉今川家的朝比奈泰朝在田原城笼城数月,苦苦支撑,松平家屡次攻城不克,只能顿兵于城池之下等待城中粮尽后不战自溃。
几十天下来,松平军粮草也行将用尽,士兵的口粮是一省再省,除了一线对今川家用兵的军势,其他的都是野菜和米渣煮成的难以下咽的糊糊。
整个三河能有余粮的,除了少数几家大的国人众和地头,就是寺庙了。这些和尚们一个个衣食无缺,正乘着米价坚挺,把库里的余粮卖给商人们,赚进大把的银钱,一旦秋粮收获,旧粮食就卖不上价钱了。
佐崎的岩寨修得很慢,征发的农民都吃不饱饭,干起活来有气无力。士兵们也是一个个饿的眼睛都蓝了,看着相邻的上宫寺那些贼秃们照样一顿不拉,吃干喝稀,士兵们就气不打一处来。
负责工程的菅沼定盈十分生气,因为筑城进度太慢他已经被酒井正亲训斥了好几次。本证寺分院比佐崎砦动工时间要晚近一个月,可现在已经接近完工。他领人去看了一次,那里的工程量比佐崎砦只大不小,施工进度却快得让他难以置信,连长年的老工匠都说是头一次见到筑得如此快的城。听说负责工程的只是一个本证寺的小和尚,这就更不可思议了。菅沼定盈只能把自己进度迟缓归因于粮食不足,看看本证寺分院工地上分发的饭团就知道,为什么那边能修的这么快。
可有些人不管那些,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他的顶头上司酒井正亲就是如此,急需的粮食没有给他解决,还三天两头地催他加快工程进度。他已经把家里的存粮都用在工地了,可是松平家还是有人在说怪话,说什么堂堂菅沼家家主,都赶不上本证寺的小和尚
昨日他又硬着头皮去向酒井正亲催请军粮,只得到他一道手令,表示爱莫能助,让菅沼自己去上宫寺借粮。
菅沼家信奉的是天台宗,和一向宗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菅沼定盈很看不上那些喝酒吃肉,娶妻纳妾的和尚们,认为他们只是佛门的败类。但眼看下锅的米的没了,只能硬起头皮去上宫寺。和尚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先是推托主持不在,后来又干脆说寺庙里根本没有多少粮食,说来说去就是不愿借。
菅沼定盈血气方刚,最近频频受气已经让他肝火旺盛,又被和尚连番消遣,累积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一声令下,随行的两队士兵们潮水般涌到粮仓,直接由借变抢。上宫寺的和尚一向都是欺负别人的主,哪能受得了这个气,僧兵刀砍枪刺,和松平军战成一团。最后,主场作战的和尚们略占优势,不但抢回了粮食,还砍死了几个松平家足轻,菅沼定盈带伤逃脱,向酒井正亲求援。
酒井正亲一向是个手腕强硬之人,虽然家康有令对一向宗保持克制,可死得那几条人命必须要有人负责,当下派兵马直奔寺里,杀了几个为首者。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一向宗的和尚都是狠人,既然松平家都撕破了脸,杀上门来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和松平家直接干上了!
主持胜祐和尚立刻派人通知了其余两寺,早就对松平家不满的空誓一看他们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诛灭佛敌正当其时,大笔一挥,发下了御众书,把家康定为佛敌,号召一向宗信众群起而攻之。
数日之内,早就心怀异志,串联多时的地方豪族纷纷群起响应,吉良义昭、酒井忠尚、荒川义广等聚起近千人的队伍,推吉良义昭为首,在东条城起兵。在“保佛寺,灭佛敌”的旗帜下同一向宗僧众合兵一处,发动了席卷半个三河的一向一揆,险些让松平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西三河各地到处都是衣衫褴褛,怒火万丈的信徒,他们头绑白布,举着条幅,上面书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各举刀枪,从各处惣村杀出来,振臂高呼着:“灭杀佛敌,保卫佛寺”,“进则上天堂,退则下地狱”。更有骑马穿甲的武士领头作乱,野武士们也随之而动,手里提着太刀,结队而行,喊杀声惊天动地,声势一时无两。
“敢与我一向宗为敌,定要让松平家承受佛爷的怒火”本证寺僧兵们也热血沸腾,集中在寺门外,全身披挂,头裹袈裟,手持雪亮的薙刀,只待主持一声令下,就杀奔冈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