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无疑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明媚的春光和盛开的樱花让人心醉神迷,流连忘返,淡忘了乱世的饥荒和兵火。
曳马城主饭尾连龙却无心赏景,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之中,字斟句酌地写着书信。
他前不久刚过了三十岁生日,可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看起来要比真实年纪苍老不少。无论那两道剑眉还是坚毅的脸部轮廓都显示他是一个作事果断的人。
永禄三年(1560年)他父亲饭尾乘连随今川义元上洛时,在桶狭间死于乱军之中,二十多岁的他就继承了城主之位。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为脱离今川家的控制而努力。
去年十二月,他甚至已经和今川家刀兵相向,一番交兵后小受挫折,只能暂时妥协向今川氏真请罪,但在内心深处,他仍心有不甘。
最近看到远江北部的国人堀越氏、天野氏都背离了今川家,他的心又动了。
远江北部紧靠着信浓,那两家的实力比他还弱不少,敢自立的底气无非是靠着武田家作外援。
甲相骏同盟仍然在名义上维持着,但武田信玄一直在挖今川家的墙角,不时地搞一些小动作。
要是饭尾家能有个类似的外援,那脱离今川家指日可待,可惜离武田家实在是太远了。
想来想去,饭尾连龙把目光投向了三河。
他的第一封书信已经写好放在一旁,那是写给冈崎城松平家康的,信的内容自然是希望得到松平家的助力,合力对抗今川家。
即使饭尾连龙比家康年长两岁,他还是十分佩服这个三河小子审时度势的能力。
从当初夺回冈崎城自立,到近两年屡次击败今川氏真,松平家实力的增长有目共睹,如果不是一向一揆和那个市松和尚,恐怕早已经统一三河了。
另一封信则是写给吉田城市松的,一向宗的势力无论如何都不可小视,这个小和尚能连番挫败松平家康,更是一个人物。
可惜他只据有吉田城一城之地,还是不足依为靠山。
不过交好他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听说他新近打败了吉田城的朝比奈元智,最好他和今川家彻底翻脸,自己这帮谋求自立的远江国人才有可趁之机。
此时侍从敲门提醒他接下来还有个重要的会面,他连忙匆匆写就了给市松的书信,让信使送出,就整理了一番仪容,带上卫队出了曳马城,来到离城十里远的云浦寺。
他要见的是堀越氏的家主堀越氏延。
堀越氏延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穿戴十分讲究,看上去彬彬有礼,是个很有文化修养的武士,一见饭尾连龙到来,忙大笑着迎了上来。
看到堀越氏延一副兴高采烈,扬眉吐气的神色,饭尾连龙心里颇有几分羡慕。
两人都是老相识了,说话也没什么好客套的。
饭尾连龙笑着恭喜道:“呵呵,老兄你最近过的不错啊,终于不用在骏府那个败家子手下受气了!真是让我羡慕啊。”
“我们堀越家的情况您还不清楚吗?都是承蒙武田大膳的关照而已。”
“那你今天来,也是甲斐那只老虎的意思喽?”
“这倒不是,你的曳马城毕竟离信浓太远了,是我自作主张,想大家一起合作而已。”
“合作对抗骏府那边?我年前刚刚去那边请了罪,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像你们有武田家作后援,这事还是算了吧.”
“你觉得反叛过一次以后,今川氏真对你还能有多少信任?有井伊家的前车之鉴,你还是当心点好。”
听到“井伊家”三字,饭尾连龙的脸阴沉了下来,凝视着近处的一树樱花,久久不语,仿佛要数清到底有多少花朵一样。
井伊家的家主井伊直亲前年因为受到今川氏真的猜忌,被他召到骏府杀了,全族也被连累,放弃了井伊谷的世袭领地。
“多谢您的提醒,等我回去后再考虑考虑吧。”心情不佳的饭尾连龙无心再继续话题,匆匆结束了这次会面。
中岛六郎从马上下来,在原地又蹦又跳,拍打着麻木的大腿。为了早点赶到尾张,他没有选择走更舒服点的水路,而是带了几个护卫一直骑马经三河过来。
在木曾川的一个小渡口边,他塞给摆渡的人一把铜钱,耳语了几句,那人就一溜烟的跑走送信去了。
中岛六郎等人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枯等,看到木曾川上船只来来往往,比自己前几年过来时多了不少,一路行来看到的市町也远比三河热闹,尾张这几年在织田信长的治理下日见繁荣啊,不知道吉田城什么时候能发展到这样的程度。
等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几个野武士打扮的人跟着那个报信的摆渡人匆匆赶来。
“是中岛大人啊,前野大人派我们来接您。”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说道。
中岛六郎依稀认得他是前野长康身边的一个亲信,
几人一起搭乘两条渡船往上游划去,拐入一个支流的岔口,又往前行了约莫四五里后上了岸,又顺着弯曲的山路翻过了一座小丘陵,看到对面山腰有一个小村落。
在村中最像样的房子里,中岛六郎见到了前野长康,知道中岛等人远道而来,他十分热情的出门相迎,与在三河时那个冷峻的前野首领判若两人。
一番寒暄之后,前野长康并没有问中岛六郎所为何来,而是命令手下整治酒席。
晚上的酒菜十分简单,除了几个野味和一条咸鱼,就是山里采来的蘑菇和野菜,一条烤鹿腿算是最奢侈的主菜。
在前野长康和手下众人的殷勤相劝下,中岛六郎很快就喝得有点高了,他开始吹嘘自己在一向一揆时如何英勇杀敌,后来又提到自己终于实现了理想,改换门庭成了武士,当时心情是如何激动。
看着众人羡慕的眼光,他飘飘然地连饮了几大杯众人的敬酒,脸上热得像火烤一般。
“中岛大人,您如今已经贵为武士,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前野长康也喝了不少酒,但他属于喝酒不变脸色那一类人,看上去还是精神奕奕。
“哈哈哈,前野君,这不都是托您的福嘛。”中岛六郎神志不清,嘴上也没了把门的。
“那您这次来有何贵干?”
“是。。。是有一个差使。。。船。。。要。。商队。。。”中岛口齿不清地叨叨了半天,前野长康才听了个大概明白。
“中岛大人醉了,扶他下去休息吧。”他命令手下将醉成一摊烂泥的中岛和他那几个东倒西歪的随从都搀扶了下去。
喧闹的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前野长康坐在烧烤的火堆边,沉思半晌,闪动的火苗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又喝了一杯酒,麻利的站起来,走出屋子,沿着村中的小路,熟练地三拐两绕来到一座普通的房屋前。
“是长康吗?进来吧”。屋内人听见他的脚步,沉声说道。
前野长康推开屋门,一个外貌粗犷的汉子正披衣坐起,他肤色微黑,身板结实,上身都是鼓鼓的腱子肉,胸毛密密麻麻十分茂盛。
头发乱蓬蓬的扎在脑后,一条看不出颜色的麻布抹额,无论是看身材还是相貌,他都和长年在木曾川上讨生活的水手没什么区别。
“大哥,那个中岛六郎来的目的我都问清楚了。”前野长康对这个粗犷汉子十分恭敬。
“哦,不是上次那种生意吧?要不是那时正需要用钱,我是不许你去冒那个险的。兄弟们也伤亡了好几个。”那人十分关注地询问。
“不是,他这次来。。。是来招揽我的。”前野长康说这话时略有些犹豫:“说是那个市松和尚现在已经成了吉田城主,新建立了一个商船队需要一个懂行的人管事,干得好的话可以成为家中武士,中岛推荐了我。”
“是嘛,那个市松发家还真是快啊。。。这是个好机会,你可一定要抓住啊!”那个男人挠了挠头,语气轻快,一副很为他高兴的样子。
“大哥你这么有本事,却一直不能出仕为武士,这个机会应该你去才合适啊!”前野长康有点急切的说道。
“嘿嘿,长康,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蜂须贺小六要是想出仕,无论是斋藤家还是美浓三人众那里,都是很容易的事情,之所以一直不受他们的招揽,一是因为兄弟们和他们的家人需要我带领着讨生活,我一走他们就会受人欺负,二是因为这几个人都并非明主,不是昏庸无能就是顽固不化,在他们手下不会有什么前途。”那汉子说起这番话来慷慨激昂,很有一番气势。“我是川并众的老大,必须要担起这份责任。你不一样,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有成为武士的心思只是苦无机会。这个市松一年之内就由小沙弥成为吉田城主,也是个风云人物,以你的勤谨和才干,肯定能在他手下出人头地。”
“大哥,我。。。”前野长康十分感动,可又有几分不舍,千言万语哽于喉中。
“别我来我去的啦,你明天收拾收拾跟着中岛六郎走吧,就当为兄弟们打前锋先趟趟道,要是这个市松真是个能成事的人物,我带着川并众这上千口子人投奔他也不迟!”蜂须贺小六挥起大手,啪啪地拍了拍前野长康的肩膀。“好了,我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