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文书之上,石川数正那平日雍容有度的书法明显的潦草变形,显见其匆匆写就时心中的急切。除了说明了此次变乱的起因和经过,他还提及自己的应对措施:已严令本家治下大小城砦,一律紧闭城门,加强防御,待家康回到冈崎城再作应对。
家康阅罢心中震怒,真是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只要西三河有市松和石川半三郎这两个跳梁小丑,松平家的统治就不能稳稳地落到实处。
不过眼前吉田城攻略正处在节骨眼上,市松这贼秃也太会把握时机了。
家康手抚额头略作思索,小原镇实这个不堪的对手就交给酒井忠次吧,自己还是抓紧赶回冈崎稳定大局,光靠石川数正他们是不行的。
心思已定,当即派人击鼓聚将,并派人去二连木城召来酒井忠次。
众将中有人见到方才信使匆忙赶来,又见家康神色凝重,便知道冈崎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变故,在底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家康在上首坐定,默不作声,环视一圈,下面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他不疾不徐,镇定自若地公布了告急信的内容,以及自己的决定:“从现在起,由酒井忠次接任攻城总大将之职,我带本多平八和菅沼新八郎回冈崎城处理此事。攻城一事不可松懈,先集中全力攻下喜见寺砦,再去攻打二连木城。”
酒井忠次闻言兴奋不已,起身领命,又略有犹豫地禀告道:“馆主大人重托,忠次定当全力以赴。但我初次挑此重担,家中勇将众多,唯恐有人心中不服,还请您专门申斥一二。”
家康郑重其事地对众将道:“任何人都必须谨遵酒井大人的命令,有违背者从重处罚!”
商议已毕,家康就要带着本多忠胜、菅沼定盈二将和二十多名旗本武士赶回冈崎。酒井忠次觉得这些人手实在是单薄,反复劝说,家康才又带了三百足轻随行。
一路快马加鞭,下午三点时分他就已坐在冈崎城书房之内,听石川数正和高力清长汇报变乱的最新情况。
当日清晨,市松和石川半三郎带领一千人马开始攻打东觉寺。上午九点,荒川义广带着手下二百人赶到,然后上宫寺的胜祐也带领三百名僧兵赶来助阵。东觉寺住持见敌人势大,在对方承诺不伤害僧众性命的情况下开门投降。
不过除了荒川义广和胜祐,其他豪族尚无人参与。
此时日本佛教信徒众多,都将寺庙视为神圣庄严之地,攻打寺庙亵渎佛门,实在是弥天大罪,必定大损名望。很多豪族如吉良义昭、夏目吉信等人顾忌脸面,不想跟这种遭报应的行为沾边,只有死心塌地跟着一向宗,又不怎么顾及脸面的荒川义广积极响应。
对许多小豪族来说,现在不像前阵一揆时那样切身利益受损,拼着落个恶名的风险跟在本证寺后面拾点残羹剩饭,实在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偿失。松平家前一阵的拉拢分化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不少曾加入一揆的小豪族都没敢造次,就是在观望冈崎城的反应。
家康听完石川数正这份有事实有分析的详细汇报,不禁点头赞许:“很好,你们二人的应对并无失当之处,此次变乱很明显是市松在背后搞鬼,以有心算无心之下,你们仍能稳扎稳打,沉着应对,不愧是松平家的栋梁。”
二人这两日为此事焦头烂额,彻夜未眠,两眼红得兔子一般,听到馆主大人不但不怪罪,反赞以家中栋梁,顿时觉得心中一暖,再苦再累也值了。
家康随后重申命令如下:
1、领内各城砦都紧闭城门,严加防守,无他手令不得调派兵马。
2、各国人豪族务必保持克制,部勒家臣,任何人不得参与变乱。
3、将此次变乱限定为教派纷争,松平家军势不得与一向宗发生冲突。
命令发出,本多忠胜很是不满,对菅沼定盈发牢骚道:“馆主大人行事也真是太过求稳,这不就等于绑住双手,让人家随便打嘛!”
菅沼定盈也很想不通,他自上次被擒以后,便与一向宗和市松结下了不解之仇,恨不得家康点起兵马,一举灭了本证寺。听闻此言,长叹一声:“平八啊平八,你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堂堂男子汉不能上阵讨杀市松这贼秃,却只能站在这里看他们如此猖狂!我心里窝火啊!”
“二位不必牢骚满腹,馆主大人行事向来是稳中求胜,如此应对也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以不变应万变,任这两个跳梁小丑去折腾,闹得越欢死得越快!”说话的是板仓胜重,他兼任的轮田城代早已移交给大久保忠世,如今专司参谋赞画之职。刚才他正好从旁边经过,听到二人语带不满,便过来开解一番。
“市松和石川半三郎此次趁火打劫,实在是鼠目寸光之举,在一向宗内得不到众多豪族地头的支持,可谓是羽翼尽去。在外则得罪了曹洞宗,曹洞和临济是禅宗最大的两个分支,寺庙遍天下,得罪了他们,这二人以后的名声肯定是臭不可闻。既无名声又无羽翼,他二人还有何仗恃?馆主大人只须一大将领兵讨伐,必然可获全功!哈哈哈。。。。”板仓正重对自己的高见颇为自得,抛下尚自费力琢磨的二将,大笑而去。
菅沼定盈挠了挠头皮:“这个四郎右卫门,天天抱着《三国演义》不撒手,都成书呆子了,照他这么一说,好像市松和石川只能乖乖把脖子洗干净,等我们去砍头一样。”
本多忠胜对板仓胜重这番高谈阔论很看不过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这些话听起来头头是道,到时还是得看实力,战场之上分胜负,到时还不是靠你我的武勇。”
再说市松这边,石川半三郎见荒川义广和胜祐都来分一杯羹,不满地悄声对他说:“你看看,你看看,打落水狗的人来了,狼多肉少,光这个东觉寺肯定不够分的,下一个去打哪里?”
市松倒是乐得二人领兵前来,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自己这边兵越多底气就越足,松平家康越不敢轻举妄动。再说反正也得罪了曹洞宗,开弓没有回头箭,当即提议下一个去打曹洞宗的岩松寺。
荒川义广看着从东觉寺抄出来的财物,乐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了,自己刚来一会,东觉寺的住持就献寺投降了,等于是自己跑跑腿的功夫就发了一笔财。他热络地来到市松和石川半三郎跟前:“两位大人,你们真是我荒川义广的福星啊,每次跟着你俩我都能赶上好事,今天来得太晚没出什么力,惭愧惭愧啊!”
旁边胜祐也是喜不自胜,脑中盘算着自己该分多少合适,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不过身为佛门中人,他对曹洞宗在东三河的势力十分清楚,还是提醒几人道:“这附近大都是曹洞宗的信徒,其中不乏有力豪族,他们要是联合松平家对付我们,那就麻烦大了。”
石川对胜祐的话不以为然:“松平家现在正忙着攻打吉田城,肯定兵力不足。至于以后嘛,我手下有五十人的铁炮队,领地内的还有许多足轻可以征召,何惧之有?”
众人不得不承认石川半三郎说这话很有底气。实际上,他能动员的军势比市松还多不少:他们都可以在一向宗的领地内征召足轻,只要有钱粮,按东国比较普遍的50石动员一人算,最少可以动员两千足轻,石川在西尾城有不少额外收入,手头比市松宽裕,能征召的人数肯定多。
另外他虽然好酒尚气,但性格豪爽,在武士里还是颇有人缘,一揆平息以后,矢田作十郎、苋正重等武士都归附到他麾下,这些人也都是武勇过人之辈,可以说他现在是有钱有粮,有兵有将,实力雄厚得很。
荒川义广高举大拇指,附和道:“就是,有什么可怕的,凭咱们几个如今的实力,松平家康能攻打今川家,咱也可以打!不光要打曹洞宗的寺庙,还要打下东三河,让松平家康这小子眼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