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们是势均力敌,巫师,我们就要经历一场奢侈的战斗,我敢打赌。”麦伦断言。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泰塔对麦伦这种盲目的冷静报以一种嘲弄似的不信任,他摇了摇头。
纳康托、茵芭丽和她的女兵们站在防护墙最远的一端。泰塔朝他们走去。和往常一样,茵芭丽的尼罗河流域居民特有的高贵面容是平静的、超然的。
“你了解这些人,茵芭丽。他们会如何进攻?”泰塔问道。
“首先他们会计算我们的人数,考验一下我们的勇气。”她果断地回答。“那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们会直接冲到防护墙下,逼我们现身。”“他们会对防护围栅放火吗?”
“不,巫师。这是他们自己的镇子。他们的祖先葬在这里,他们永远不会焚烧祖先的坟墓的。”
泰塔回到麦伦这边来。“到你沿着防护墙安置那些人形靶的时候了。”他说道,麦伦立即把命令传达给那些随军的希卢克妇女们。她们已经把那些假人模型放置在防护墙下面了。现在她们沿着围栅奔跑着举起那些模型,以便于让巴斯玛拉人看到围墙上方的那些假的人头模型。
“我们要塞的兵力好像一下子增加了一倍,”泰塔说道,“这该让巴斯玛拉人对我们刮目相看了。”
他们注视着持矛兵士们的方阵穿越布满灰烬的演习场所,那片地上的茅屋已经被焚烧。巴斯玛拉人以清晰的纵队形式集结了三个军团,队长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们的操练马马虎虎,他们的方阵是拖泥带水又混乱不堪。”麦伦的语调里充满着讥讽,“这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不是一支军队。”
“可是那是一大群乌合之众,而我们是一支极小的军队,”泰塔指出,“在我们胜利之前,还是让我们先不要庆祝。”
歌唱停止了,一种沉闷的寂静落在了这片大地上。一个身影离开了巴斯玛拉的队伍,前进到距离围栅半里之遥的地方。他戴着高高的粉色的火烈鸟头饰。他在士兵们面前炫耀,让他们羡慕他尚武的外表,他用尖厉的嗓音,对他们慷慨激昂地训话,每一段表述都以一个大喘气来断句,然后用长矛击在战盾上,让战盾发出撞击的声音。
“他在讲什么?”麦伦被难住了。
“我只能猜想他对我们是不友好的。”泰塔笑着说。“我要用一支箭去鼓励他。”
“他离你最长的射程是七十步远。”泰塔阻止他,“我们没有箭去浪费。”他们注视着巴斯玛拉的大酋长,昂首阔步地回到了等待他的军团。这一次他在后边的队列里占据了指挥的位置。又一阵静寂降临了旷野,没有一点动静,连风也慢慢地消失了。在热带的暴风雨来临之前,那种紧张状态如同暂时的平静一样令人窒息。接着巴斯玛拉酋长发出刺耳的尖叫:“嗷!嗷!”他的军团开始前进。
“稳住!”麦伦提醒他的士兵们,“让他们靠近些,拿起你们的弓箭!”
大批的巴斯玛拉军队迅速地掠过了外层的标记,他们开始有节奏地重复他们的喊杀声。长矛敲在了盾牌上,每隔五步,他们就一齐跺一下赤着的脚。到处响起脚踝撞击的喀哒声,地面上跳跃的冲击声。被麦伦他们焚毁的城镇的房屋的灰烬堆里扬起的灰尘升至他们的腰部,因此他们看起来好似在涉水一般。他们已经来到了标记一百步的地方,喊杀声和击鼓的响声已经达到一种疯狂的状态。
“镇静!”麦伦大吼道,他的声音这样大是为了压过敌人的喧嚣声。“坚持!”前列的敌军已经到了五十步记号区域内。他们都能看到在巴斯玛拉人脸上那些奇怪图案的细节了,领头的现在已经过了记号区。他们离得很近,弓箭手正好可以俯视这群人。
“箭上弦,瞄准!”麦伦吼道。弓箭已备好,当弓箭手们拉弓时,弓箭呈一片弧形。他们的眼睛眯缝起来顺着箭杆方向瞄准目标。麦伦很清楚地知道,不能让他们待命拉弓直到臂膀开始颤动。他的下一个指挥命令仅仅是喘口气的工夫。恰好在这个时候,密集的敌军到达了三十步的标记区。
“放箭!”他大声命令,弓箭手们就如同一个人一般发箭了。在那个距离内,他们射出去的箭是每矢中的,箭无虚发。它们似大片无声的云一样飞出去。那是他们拼搏精神的标志,每一个弓箭手都射中一个巴斯玛拉战士,绝无失误。第一排的巴斯玛拉人倒下去了,看起来他们就像一下子掉进了地沟里。
“自由发射!”麦伦怒吼道。他的弓箭手们熟练地将第二支箭插入弓弦上。他们停下来,拉动和发射只需一个动作,看起来显得轻松从容。第二排巴斯玛拉人倒下了,过了一会儿,下一批又倒在了他们的上面。那些后面跟上来的人就绊倒在这不断增高的尸墙上。
“箭镞在这里!”喊叫声在防护墙的上空响起,希卢克女人们跑来跑去,在她们的肩头上扛着成捆的箭镞。巴斯玛拉战士们不断地冲上来,弓箭手们朝他们射着,直到最后他们攻到了防御围栅的下面,试图抓住围墙的柱子爬上来。有的敌军上到了墙顶,但是纳康托、茵芭丽和她的女兵们正在等待着他们。她们的战斧上上下下地起落,好像在劈木柴一样。当他使用刺杀长矛的时候,纳康托的喊声是凶残的。
象牙管吹奏出一声尖利的长音,这场残杀突然结束了。巴斯玛拉人的军团慢慢消失了,他们穿越过那片遍布灰烬尘埃的荒野,回到了巴斯玛等待重新组合那些幸存者的地方。
麦伦沿着防护墙大踏步走着。“有人受伤吗?没有?好。当你们出去收拾箭杆的时候,当心那些装死的人。那是这类恶魔最喜欢的诡计。”
士兵们打开大门,冲出去拾箭。许多箭镞都卡入死者的肉里了,得用剑或斧子砍下来才行。那是一项令人厌恶的工作,他们很快就被血染得像屠夫一样。他们收拢箭的时候,也收集地上的巴斯玛拉人的长矛。接下来,士兵们跑回防御围栅内,猛地关上大门。女兵们带来了皮水袋和成篮子的干鱼和高粱饼。大多数的士兵还在吃饭的时候,反复呐喊的声音又开始了,他们的队长叫他们回到防御墙上去:“准备战斗!”
巴斯玛拉战士们以密集的方阵冲了上来,但是这一次领队的人只是携带着他们在森林里砍伐的长木杆。在他们被墙上的弓箭手射倒之后,后面冲上来的人就拿起他们放下的木杆,端着木杆朝前冲。在木杆到达围栅外墙之前,大约有五十人战死了。巴斯玛拉人成群地向前冲,他们举起木杆的一端,然后把它们顶到墙上支起来。之后就成群地沿木杆向上冲,他们用牙齿叼着短矛刺。
巴斯玛拉战士的重量落到那杆子上,防御者就不可能移动它了。当他们到达墙顶的时候,弓箭手们就只能和那些武士们进行徒手肉搏战了。茵芭丽和她的女兵们站成一列,用战斧给予敌人致命的杀伤。但是巴斯玛拉人似乎不受什么影响。他们从战友的尸体上爬过去,奋不顾身地拼命厮杀。终于一小伙巴斯玛拉战士杀出了一条登上防御墙的路。那是一场艰苦严酷的战斗。前面的人刚被杀死,倒在了地上,后面新冲上来的人浪又代替了他们。当精疲力竭的防御者正要被那些身体上涂漆的巴斯玛拉人击败时,正在这时候,尖厉的哨声再次响起,攻击者逐渐退却了。
士兵们喝着水,包扎伤口,以更加锋利的新剑换掉他们的钝剑,但是在喊叫声再一次响起之前,这种休息是太短暂了。“准备战斗!”巴斯玛拉人又来了。
麦伦的士兵在日落前又迎击了两次冲锋,但是最后一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巴斯玛拉战士被打退之前,八名士兵和两名茵芭丽的同伴在防护墙上被刺中或被棍棒打死。
那一天,所有活下来的骑兵都受了伤,有的只是轻伤或青肿。有两名骑兵在巴斯玛拉人的棍棒下被打断了骨头。还有两个活不过这个晚上:一个被长矛刺透了内脏,另一个肺部被刺,在黎明前,这些致命的伤害就会夺去他们的生命。许多士兵已经疲惫得不思饮食,有的甚至都无力走回他们住的营房。当他们稍有时间,就倒在了防护墙上,顾不得脱掉身上满是汗水浸透了的战袍和带血的绷带,他们睡着了。
“我们在这里一天也坚持不下去了,”麦伦对泰塔说道,“这个村子已经成为一个死亡的陷阱,我没有想到巴斯玛拉人会这么顽强。我们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杀掉他们每一个人。”他看起来又累又沮丧。他的眼窝感到难受——他一个劲儿地拨弄绷带。
泰塔还是很少见到麦伦处于如此消沉的状态之中。“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员坚守这里的外部防线,”他附和道,“我们必须撤回到内部防线。”他们向最后的那道环形防御工事望过去。“在夜幕的掩护下,我们能完成此项任务。接下来我们要在早晨敌人的第一次冲锋之前放火烧掉那道防御围栅。即使是等到火焰熄灭,也能挡住他们几个小时。”
“那么,接下来呢?”
“我们将给马备好鞍,等待时机从镇子里突围出去,逃离此地。”“去什么地方呢?”
“当我知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泰塔承诺道,然后他吃力地站起来:“要确保守卫围墙栅栏的士兵们有火盆取暖,我要去照顾芬妮。”
泰塔进屋时,她已睡着了。他不想叫醒她,但是,当他触摸她的面颊时,那是凉的,不红也没有发烧。伤口没有恶化,他放心了。他送走了拉拉,在芬妮的身旁躺下来。不一会儿工夫,就进入了酣睡无声的世界。
在拂晓朦胧的光亮中,他醒来了。芬妮正焦虑地坐在他跟前。“我以为你死了呢。”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惊叫道。
“我也这样认为的。”泰塔坐起来说:“让我看看你的腿。”他揭掉了绷带,发现伤口只有一点点红肿,但是并不比他的手更热。
他靠近一些,闻了闻缝线的地方,没有闻到腐烂的味道。“你必须把衣服穿好,我们可能得很快行动。”他一边帮她穿上外衣和腰布,一边告诉她,“我要给你做一副拐杖,但是你没有机会学习如何使用它了。在日出时,巴斯玛拉人肯定会再次攻击我们。”他很快地制作了一个很轻的拐杖,手握的杖头上面用软树皮缠着。当他扶她一瘸一拐地向马队走去时,她沉重地靠在拐杖上。
“和‘旋风’守在这里不要动,”泰塔告诉芬妮,“我会回来找你们。”他匆匆地赶往防御围栅那里,麦伦正在等着他。
麦伦的第一句话就是:“芬妮怎么样了?”
“她能够骑马,她正在与马匹一起等待着,”泰塔告诉他,“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麦伦指着前面的开阔地。二百步远的地方,巴斯玛拉人正在森林的边缘集结军团。
“那么少,”泰塔评论说。“只有昨天晚上的一半。”“朝南面看。”麦伦告诉他。
泰塔转过身向大湖的方向凝视着。“那么多!他们正在做着昨天应该做的事,”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他们要分成两路进攻。”他沉思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今天早晨有多少士兵能恢复到可以拿起武器的程度?”
“在夜间死掉了三名。有四个骑兵带着他们的希卢克女人和他们的孩子逃走了。我相信在巴斯玛拉人发现他们之前,他们跑不多远的。那就剩下我们十六人了,包括纳康托,茵芭丽和她的部落姐妹——奥卡。”
“我们还有十五匹能够载一个士兵和行李的好马。”泰塔说道。
“我们是准备迎击巴斯玛拉人的又一次冲锋、还是放火烧掉外围的栅栏,然后在浓烟中设法骑马逃离呢?”
泰塔没用多长时间就做出了决定。“死守在这里将只会等待那不可避免的结局,”他说道,“我们要在马匹身上找机会,利用它们逃跑。把我们的意图告诉士兵们。”
麦伦带着命令到防线去了,很快他就返回来。“他们都知道如何做了,巫师。火盆已经准备好。冒险的骰子已经置于杯中,准备孤注一掷。”泰塔沉默不语,注视着敌人的军团。熟悉的呐喊声又开始了,击盾的砰砰声和数百人赤脚的踏地声隐约可闻。
“他们来了。”麦伦轻声说。
“放火烧围栅。”泰塔命令。战士们在成堆的干燥引火物旁把燃着的火盆掷上去,用睡垫用力地煽动着。瞬间火焰腾空而起。
“撤!”麦伦吼着,这些幸存的士兵们从燃烧着的防护墙上跳下来。有的能跑,而有的只能蹒跚而行,还有的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他们相互之间痛苦地搀扶着。注视着这样的场面,泰塔突然地感到疲惫、脆弱和衰老了。在这个地球上偏远的、荒僻的角落里,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付出那么多的努力,经历那么多的磨难和死亡,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吗?麦伦正在看着他。他挺起肩膀,站得笔直。他现在不能够动摇:他要对麦伦和现有的士兵们尽责,此外他更要对芬妮尽责。
“该走了,巫师。”麦伦轻声说,拉着他的胳膊下了梯子。等他们牵到马匹时,整个外部围场都已陷入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他们在酷热之中逃走了。
骑兵们牵出了马匹,麦伦走到队列中分配坐骑。当然,芬妮就骑“旋风”,在她的马镫上还有茵芭丽保护她。泰塔有“云烟”,带着纳康托悬在他的马镫绳索上。麦伦骑在他的栗色马上,奥卡掩护他盲眼的那一侧。其他的骑兵都骑着他们自己的坐骑。因为没有活下来的骡子了,那两匹备用马匹就用来驮食物和行李。希尔特和肖法尔各自牵着它们的缰绳。
在烈焰围栅的掩护下,面对着出口,他们上了马。泰塔高高地举起金色的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那上面施了隐藏的魔法,保护他们不被敌人看见。他很清醒地意识到罩住如此大的一群士兵和马匹的困难程度,希望原始的巴斯玛拉人能够受到他所施的魔法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