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什么也没有忘记,每一个细节都依然存在。需要的仅仅是超自然的技能,如厄俄斯具有的,从你的思维宝库中把它检索出来,就如你从我这里索取我对厄俄斯的记忆一样。”
“我无法接受的是,它不是洛斯特丽丝。”泰塔低声抱怨着。
“那是因为你不想接受它。厄俄斯设法关闭你理性的思维。想一下,金海豚上的女孩儿的影像是多么奸诈的策划。当她用失恋的假象诱惑和转移你的注意力时,她放出了她的巨蟒来毁灭我。她利用你的梦作为一种分散注意力的手段。”
现在,在三角洲的悬崖上,泰塔又一次面对幻象:洛斯特丽丝的、曾经的埃及王后的影像,关于她的记忆仍然占据着他的心。这次,她好像更加完美。他感觉到他那坚定的信念和理性正在动摇,他绝望地设法克制自己。
可是他不能够阻止自己审视洛斯特丽丝的眼睛。它们充满了魅力,目光中盈满了她一生的全部泪水和欢乐。
“我拒绝你!”他尽可能以一种冷酷和严厉的声音告诉她。“你不是我爱过的女人。你是弥天大谎。所以,回到你那个黑暗世界去吧。”
他话音刚落,洛斯特丽丝那可爱的眼睛里的熠熠神态被巨大的悲伤所取代。“亲爱的泰塔,”她温柔地呼唤他。“没有你,我已经度过了我们分离后的所有那些荒凉孤寂的岁月。现在,当你处于如此的道德和精神的险境时,为了要和你在一起,我再次远途而来。在一起,我们才能抵御悬在你头上的邪恶。”
“你亵渎神明,”他说。“你是厄俄斯,真理之敌,我弃绝你。我是受真理之神保护的。你抓不了我。”
“啊,泰塔,”洛斯特丽丝的声音变成了耳语。“你将毁灭我们两个人,我也身处险境。”她好像承担着自混沌时期以来降临到人类头上的所有不幸。“相信我,我亲爱的。为了我们两个的利益,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正是那个你所爱的洛斯特丽丝,而且她也爱你。你穿越苍穹呼唤我,我注意到你的呼叫,于是我来到你面前。”
泰塔感到大地的地基在他脚下震颤,他下定决心使自己坚强起来。“见鬼,可咒的女巫!”他大叫道。“滚开,谎言的恶奴。我排斥你和你的所有的一切,不要再来纠缠我。”
“不,泰塔!你不能这样做,”她恳求着。“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机会,不要拒绝它。”
“你是恶魔,”他严厉地告诉她。“你是来自外太空的一个令人憎恶的家伙,回到你那罪恶的居住地去。”
洛斯特丽丝呻吟着,她的影像渐渐地远去。她慢慢地消失了。她的那颗星也会被将要到来的日光照得黯然失色而消失。她最后的低语从暗夜中传回来:“我已经尝到过一次死亡的滋味了,现在我必须喝光这杯苦液。告别了,泰塔,我爱过的人。若是你会更加爱我该多好啊。”
然后她不见了,他跪下去让悔恨和失落的浪涛冲击着他的头脑。当他有了再一次抬起头来的力气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它刚刚脱离地平线一巴掌高。“云烟”静静地站在他旁边。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但是当他一活动,她就甩起头来,把眼睛转向他。他是那么虚弱,以致他得用一块石头作为上马石来登上马背。当他开始沿着小路朝山崖行进的时候,他在马上摇晃着,差点儿掉下马背。
泰塔努力整理了一下充斥他脑子里的混乱情感。从他的混乱中浮现出一个突出的事实,那就是在他遇到幽灵洛斯特丽丝的过程中,“云烟”静静地站着,没有一点不安的迹象。而每次在其他类似的场合,她总是在他意识到邪恶的幽灵之前,早就已经察觉到恶魔的显灵。比如当月亮被吞没的时候,她就脱缰而逃了。可这次她对洛斯特丽丝的愤怒和她的幽灵马,表示出来的仅仅是淡淡的兴趣。
“在它们那里不该存在什么邪恶,”他开始说服他自己。“洛斯特丽丝讲的是真的吗?她是作为我的伙伴和朋友来保护我的吗?我已经毁了我们两个人吗?”这痛苦太过难以忍受。他拉转过“云烟”的头,驱马全速朝三角洲返回。直到他们突然来到悬崖边的时候,他才停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是在洛斯特丽丝消失的地方,他纵身下马。
“洛斯特丽丝!”他朝天呼喊。“宽恕我吧!我搞错了!现在我知道你讲的是真话。毫无疑问地、千真万确地,你是洛斯特丽丝。回到我身边来,我的爱!回来吧!”但是她走了。山谷里回荡着他的回声:“回来……吧……来吧……吧……”
他们离圣城底比斯已经非常近了,因此泰塔命令麦伦,不再像以前那样停止夜行,而是在日落之后仍继续前进。
晨曦的光线斜射向大地,照在他们的身上。小小的驼队沿悬崖而下,他们朝平坦的淤积平原行进,直奔城墙进发。
平原上不见一丝绿色,到处一片荒凉。在火炉般炽热的阳光下,黑色的土地被烤得如砖一般坚硬,大地上布满深深的裂缝。耕地的农民已经舍弃了那饱受罹难的土地,他们的茅草屋在那里弃置,棕榈叶覆盖的屋顶一片片从房椽子上落下,未涂灰泥的屋墙坍塌了。死于饥馑的耕畜的尸骨凌乱地分布在田野里,像晒焦了的白雏菊花似的。旋风在翻卷、滚动着,似飘忽不定的舞蹈穿越在空旷的大地上,旋转成烟尘滚滚的柱状,连同带起来的枯干的高粱叶高高地升入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太阳猛然照射到焦干的大地上,如同一把战斧在击打着一张铜盾。
骆驼队的人和畜在这片阴沉的地域概观中,就像孩子的玩具一样显得微不足道。他们到达了尼罗河,不情愿地停在河堤上,眼前的一切,让他们陷入难以摆脱的惊恐之中。连从轿子里下来的德墨忒尔,也一瘸一拐地来到泰塔和麦伦身边。在这个时节,河床有400码(1码=0.9144米)宽,而在正常的季节里,下尼罗河的巨大水流会填满河床,达到两岸的水平槽,灰色的旋涡,裹挟着淤泥的水域,河水之深,水力之猛,使河的表面被碧波闪闪的涡流分开,并被旋涡荡起片片波涛。尼罗河无法承载旺盛的雨水,河水会漫过堤岸,淹没田野。
尼罗河水会将大量的淤泥和河水裹挟的沉积物抛下,使岸边的大地异常肥沃——在一个成长季内就可以提供连续三茬庄稼。
但是尼罗河水已经有七年不再泛滥,它已经降为一个散发着臭气的浅沟,它的表面只是偶尔地被垂死之鱼的挣扎所侵扰,或是被存活下来几只鳄鱼的软弱无力的活动所搅混。
水面上覆盖着像凝结的血一样的泛着泡沫的红色浮藻。“是什么引起这条河流血?”麦伦问道。“是个诅咒吗?”
“据我所知,好像是由那茂盛的有毒的水藻花导致的。”泰塔说道。德墨忒尔也赞同这种说法。
“的确是水藻,可是我确信它是非自然的,是与阻止水的流动同样的灾难性影响。”
血色的水沟被满是黑色淤泥的堤岸彼此分开,水沟里杂乱地丢弃着的是成团的垃圾,来自城市的污水,根须和漂浮物,被遗弃的内河船的残骸和已经膨胀的鸟兽的死尸。唯一常在空旷沙滩上的活物是那些奇怪的蹲式动物,他们用那畸形的蹼趾在泥里笨拙地跳着、爬着。它们相互之间残忍地争斗着,为了占有那些死尸,将死尸撕裂开来,然后大口地吞食着一块块的腐肉。泰塔听到麦伦极为厌恶地低声嘀咕着,“它们正如商队的队长向我描述的一样,巨蟾!”在此之前,他还不能确定这种动物的种类。麦伦咳嗽了一声,接着吐出了好像卡在他嗓子里的怪味儿和臭气。“这种已经降临到埃及的令人厌恶的东西就没有个终结吗?”
然而泰塔意识到,正是这种两栖动物巨大的体形令他困惑。它们太大了。脊背像灌林野猪那样宽,当它们用那长长的后腿站立起来的时候,它们的高度几乎和黑背豺一样。
“在烂泥上有人的尸体!”麦伦惊叫道。他指着他们下面卧着的一个很小的尸体。“有一个死婴。”
“好像是那些远去的冷酷的底比斯公民,他们不再埋葬他们的死者,而是把他们抛进了河里。”德墨忒尔悲伤地摇摇头。
当他们观察时,其中的一个蟾蜍抓住了那孩子的胳膊,拼命地摇着它的头,撕咬着尸体的肩膀,直到松动为止。然后它把脱落的小胳膊抛向了高空。当胳膊又掉进那张着大口的蟾蜍嘴里时,它一口就吞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被这情景震惊了。他们登上了堤岸,沿之前行,直到城市的外墙。外边的这个地区挤满了临时搭建的棚子,这些都是那些被剥夺了耕地的农民、寡妇和婴儿、病人和垂死的人以及所有其他的受灾民众建起来的。他们在蓬乱的茅草顶棚、四面敞开的简陋的住所下,蜷缩在一起。所有的人都面容憔悴。泰塔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怀中的婴儿,贴到母亲那干瘪的没有奶水的乳房上,可是那孩子衰弱得连吮住****的力气也没有了,苍蝇在它的眼睛上和鼻孔边爬来爬去,那位母亲眼中充满了绝望。
“为了她的婴儿,让我给她点儿食物。”麦伦准备下马,但德墨忒尔拦住了他。
“如果你让这些悲惨的人看到食物,马上就会引起骚乱。”当他们继续前行时,麦伦悲伤而又内疚地回望。
“德墨忒尔是对的,”泰塔低声告诉他。“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们无法救助那些挨饿的人。我们必须拯救埃及王国,而不单单是几个臣民。”
泰塔和麦伦选了一个远离难民的地方作为露营地。泰塔把德墨忒尔的管家叫到一边,向他指出:“要确保你的主人舒适,好好地保护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造一个栅栏来保护营地,以防止窃贼和那些食腐动物的侵入。为那些牲畜备好水和饲料。在我为咱们安排好更合适的住处之前,留在这儿不要动。”
他又转向麦伦。“我要进城去法老的宫殿,不要离开德墨忒尔。”他用后脚跟磕了一下坐骑的腹肋,朝城里的正门飞驰而去。当他骑马通过城门的入口时,卫兵们从塔上望着他,但是没有找他的麻烦。大街上几乎空寂无人。这里没有像他在城墙外面见到的那样像乞丐一样满脸菜色的人。在他到来的时候,他们匆匆忙忙地跑开了。一股令人厌恶的臭气在城市的上空飘散着——这是死亡和苦难的气味。
宫殿的卫兵队长认出了泰塔,跑着为他开了侧门,当他进到里面时,他很尊敬地向他致意。“我们的人会把你的马牵到马厩去的,巫师。王室的侍从会照料它。”
当他下马的时候,泰塔问道,“法老在居所吗?”“陛下在。”
“带我去见国王。”泰塔要求说。队长赶紧听从,带他进入过道和大厅的迷宫。他们穿过庭园,那里曾经有草坪、花坛和清澈叮咚的泉水,曾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地方;接着他们通过厅堂和回廊,那里从前到处是欢歌笑语,国王侍臣和达官贵人们在那里夜夜笙歌,杂技高手、行吟诗人和舞女等奴隶在那里各尽所能、大显神通。现在却是陋室荒堂,花园里是一片焦土,已成为不毛之地,泉水已经干涸。打破这死一般沉寂的,只有他们走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
他们终于到了王室谒见厅的接待室。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关着的门。那位队长用矛枪的尾端敲了敲门,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奴隶打开了门。在玫瑰色的大理石板的地面上,盘腿坐着一位身着短亚麻裙的阉人,他旁边的矮书案上堆着卷轴和书写的简册。泰塔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他是法老的高级内侍。他正是仰赖泰塔的推荐才被选至如此显赫的位置。
“拉缪拉姆,我的老朋友。”泰塔向他打招呼。拉缪拉姆以令人惊讶的轻捷纵身跳起来迎接并急忙拥抱泰塔。所有法老属下的阉臣们都被坚实的兄弟纽带连在一起。
“泰塔,你离开底比斯已经太久了。”他拉着泰塔进了他的私人办公室。“法老和他的将军们在开会,因此我不能去打扰他,但只要他一有时间,我就会马上带你去见他。他也会要我那样做的。无论怎样,这给了我们一个谈话的机会。你已经走了多久了?那肯定是好多年了。”
“七年了。自从上次我们见面后,我就去国外旅行了。”
“那么,在你离开期间,有很多事情降临到我们的头上,我必须告诉你。说来遗憾,就没有什么好事。”
他们相互面对地在垫子上就座,在内侍的吩咐下,一个奴隶端上来两个陶器罐儿,里面装着已经凉好的果汁牛奶冻。
“首先告诉我,陛下境况如何?”泰塔急切地要求道。
“我恐怕当你见到他时你会悲伤。忧虑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大多数的日子是和大臣们、军队的指挥官们和各省的总督们在会议上度过的。他派出使节去各个国家购买谷物和食品提供给那些饥饿的人们。他命令打挖新井去找到淡水来代替尼罗河里臭气熏天的红色污水。”拉缪拉姆边说边叹息,接着端起他的那碗果汁牛奶冻,猛地喝了一大口。
“米底人和苏美尔人,海上民族,利比亚人和所有我们的其他敌人意识到了我们的困境,”他继续说道。“他们认为我们的国运正在衰落,我们不再能保卫我们自己,因此他们招集起他们的军队。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我们的那些附属国及那些国家的总督们总是对缴纳贡税感到不满。许多国家认为我们的不幸是他们脱离我们的一个机会,因此他们参加了反叛联盟。大量的敌人聚集在我们的边界。随着我们的资源严重地耗尽,法老必须还要找到人力和资源去集结和增强自己的军团。他自己和他的帝国已经剑拔弩张、几近极限。”
“只有圣明的君主才能够在这些磨难中生存下来。”泰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