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刚烈眉头一掀,便是煞气凛然,他沉默了一瞬,眼里满是讥诮的嘲讽之色,淡淡道:“殿下的意思,是希望老夫放手不再追究此事?”
“胡将军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开出来。”楚千岚似没有发现他眼里的讥诮,依然笑微微的模样。
“可惜已经太迟了。”胡刚烈朝着皇宫的方向拱手行礼,“此事已经上达天听,陛下应承老夫,必定会给老夫一个交代。七殿下,恐怕要让你与大长公主失望了。”
“胡将军言之过早。”楚千岚笑容不变,“我方才与你说,姑母已经有了万无一失的对策,就算没有那万无一失的对策,陛下未必就会真的判了王信义死刑,他到底也算是天家骨肉,了不起判他一个流刑,便算是顶天了,这还是胡将军冒着惹怒父王得罪大长公主的风险才能得到的算是最好的结果——这样的交代,胡将军可满意?”
胡刚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七皇子这一席话,并非是信口开河危言耸听,他认认真真的打量了楚千岚几眼,方才沉声道:“那么依殿下的意思,此事老夫就这样算了不成?”
楚千岚敛了笑意,叹息道:“胡将军也说了,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你眼下且退一步又如何?想来陛下也会因为你的深明大义甚感欣慰,至于日后——”
“日后如何?”胡刚烈不由自主的追问道,因压抑反而显得急促的呼吸与深深起伏的胸膛,却出卖了他此时不自觉的紧张。
楚千岚看着沉郁却急切的脸色,慢慢笑开,“我一贯认为,手刃仇人,方才能解心头之恨,胡将军以为何?”
“哈哈哈!”胡刚烈放声大笑,“七殿下,有意思!”
“将军乃是恩仇快意之人,”楚千岚似也被他的笑声所感染,脸上笑意愈发浓烈起来,“想来我这小小的建议深得将军之心?”
“殿下就不怕老夫转头就将殿下的提议传到大长公主耳中?”胡刚烈笑够了,脸上的沉郁便也消散了不少,“大长公主若是知道殿下帮着老夫这个外人对付她那心肝宝贝,不知道会作何想?”
“这屋里就胡将军与我两个人,走出了这里,不管胡将军对外说什么,我都是不认的。”楚千岚不急不忙的说道:“到时候,端看姑母她是信我,还是更信胡将军了。”
胡刚烈眼里多了抹赞赏,“殿下果真好定力,就不知你今日这般帮老夫,所为何求?”
楚千岚理直气壮的说道:“自然是为了卖将军一个人情。”
胡刚烈微怔,随即又大笑起来,“殿下倒是个痛快人。”
一副颇合他意的笑模样,“好,殿下今日这个人情,胡某欠下了,他日殿下若有驱使,胡某定当竭尽所能。”
“多谢将军。”楚千岚起身,对他长身一揖。
胡刚烈竟真的就这般受了他这一礼,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殿下非池中之物,能为殿下效力,乃是胡某的荣幸。胡某虽不才,膝下两个儿子倒还堪用,殿下若是缺人手,尽可以调用他们为殿下所用。”
楚千岚今日的目的达到了,心情自然十分愉悦,于是笑容也不要钱的大放送,“将军美意,我心领!”
……
王信义花船杀人案很快就有了结果,原来杀人的竟是王信义的一名随从,此人心胸狭窄,因一次胡公子打骂过他而怀恨在心,又怨恨王信义器重另一名长随而冷落了他,于是假借王信义的名义约胡公子花船一唔,胡公子刚赶到花船,就被偷穿了王信义浮光锦衣裳的长随一刀捅死,为杀人灭口,又顺手杀死了与胡公子同来的船娘,而后弃船逃跑,意图嫁祸给自己的主子。所幸天理昭昭,到底让人发现了,很快,这名随从就被丢进了大狱,经审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刑部此次动作迅速,只用了几天时间就结案了,因此事乃是楚千岚经手的,很是得了百里煌一顿夸赞。而受害者胡刚烈将军,也得了不少补偿,百里煌还下旨,升迁了他在军营里效力的一个儿子。
一件原本十分棘手的事,断断时间,就让几方都十分满意,收获最大的,自然是两方都得了人情与好处的楚千岚。
若棠知道这件事时,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
“你说你一出手,不但设计了大长公主,更是将那王信义卖的渣都不剩了,还能得到他们的感激,你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若棠趴在他身上,拿手指玩笑的戳着楚千岚的额角。“你就不怕此事泄露出去,再被大长公主记恨上?”
“胡刚烈此人人如其名,就算我不提醒他,依着他的性情,也是不可能放过王信义的,再说,卖了我对胡刚烈有什么好处?”楚千岚笑着挑眉,“反正此事已经告一段落,往后便是有什么话传出去,我只要打死不认,谁又能把我怎么着?”
“知道你是个无赖。”若棠嘴角抽了抽,“但从来不知道你能从大楚一路无赖到琉国来。”
楚千岚就势一巴掌排在若棠臀儿上,眸光危险的眯起来,“嗯?敢说你相公我的坏话?”
见他眼睛里明明白白的露骨的神色以及揉捏着她臀儿的大手,若棠就知道他又要不正经了,忙趁着他不正经之前抓紧时间问道:“你让大长公主认我做义女,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啊?”
“你猜啊!”楚千岚老实不客气的一口含住了她的唇,一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若棠:“……”
你倒是让我猜啊!
……
好半天半透明的湖绿色纱帐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你这些天没有过来,就是忙着这个案子?”若棠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沙哑了,不由得哀怨的瞪了肇事者一眼。
楚千岚心满意足的将满身是汗的软绵绵的若棠捞进怀里,“既然要办,就要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的,才不枉百里文瀚如此大方的送我这样一个好机会。你这几日怎么样,可还好?”
“有个好消息。”若棠笑眯眯的望着他,“你要不要猜猜看?”
“好消息?”楚千岚长眉轻挑,“什么样的好消息?”
若棠清一清喉咙,提醒他道:“跟皇甫神医有关。”
楚千岚先是狐疑,猛地翻身坐起,将光溜溜的若棠也提了起来,一把撩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手指扳过她的脸,落在她耳后那块莹白的肌肤上。
当真是莹白如玉,原本顽固停留在那里的一线红痕果真消失不见。他的拇指不住摩挲着那块细腻的肌肤,似乎想要笑,但嘴角弯了半天,也没能将那笑意挂上去,他看着若棠亮晶晶笑盈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倒影出自己傻瓜一样愣愣的脸来。好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一把将若棠死死扣进了怀里,“谢天谢地!”
“谢什么天地啊?”若棠笑吟吟的捶了他一记:“该好好谢皇甫大叔才是!”
“是,是该好还谢谢他。”现在这时候,自然是若棠说什么都是对的。
仿佛一直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大石头,就这么被人突如其来的搬开了,他轻松痛快之余,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有哦,皇甫大叔他真的是个好人,他还给了我一颗药丸,吃下去之后就百毒不侵了呢!”若棠高兴的显摆起来,“他这一生就得了两颗这样的药丸,一颗给了宫里的淑贵妃,另一颗就给了我。你说,皇甫大叔他是不是真的很好?”
“百毒不侵?”楚千岚再度被这样的惊喜冲击的头晕目眩,“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东西?”
“要不咱们试试?”若棠也有些好奇的建议道。
楚千岚倏地沉了眉眼,“你是吃饱了撑的?那是能随便试的?”
见他真的翻了脸,若棠忙又扎进他怀里,“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嘛。要是知道那东西那般珍贵又稀少,我当时就不吃了。你如今要走的路,比我危险多了。”
“说什么傻话。”见若棠这般想着自己,楚千岚心里柔软的不可思议,“我的身份地位,谁敢轻易毒害我?那东西正该你用才是,往后我也少了桩心事。至于皇甫神医,如此大恩,我记在心上了,他若是有什么需要愿望跟要求,咱们能帮的一定帮他到底。”
若棠便轻叹一声:“他能有什么愿望?依我之见,贵妃娘娘就是他的愿望——你还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不成?”
不待楚千岚开口,若棠又叹道,“其实皇甫大叔真的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他守着贵妃娘娘,从没图过能得到什么。他真的是心甘情愿忍受孤寂与清贫守护着贵妃娘娘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每想到这一点,再想到宫里贵妃娘娘那样的野心,我就替他感到难过。”
楚千岚抚着她的头顶心,激荡的心情半天也没有平复下来。“在你看来或许会为他感到不值,但也许他自己却觉得这样就很幸福了呢,他自己高兴就好。”
“这倒是。”若棠赞同的点头,“反正他是个好人,以后我会继续对他好的。”
楚千岚低头瞧着怀里的女子,她平静的小脸上微微漾着笑,那笑容纯净的看不到任何杂质。
大概也只有她这样看似没心没肺的人,才能以她独有的攻势,攻下猝不及防的冷漠冷酷心肠的皇甫钟吧。
她这样的女子,谁忍心对她不好呢?
……
“如意?”若棠第五次看到如意面无表情的走进来时,终于忍不住诧异的叫住了他,“你这来来去去的,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想到前头几次他也是这般面无表情的走到她面前来,仿佛有话要说有事要禀告,偏偏她等的眼睛都酸了,他却一言不发转身又走了。
来来回回都第五次了,若棠都替他觉得累得慌,将手里的笔搁下后,她终于叫住了再度飘来之后一言不发又想要飘走的如意。
上午去了皇甫钟那边,得知他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若棠想起自己也曾学过一阵子画,便趁着湖面上小荷初露,画上几幅画给皇甫钟送过去,他那家徒四壁一样的家里,若能挂上几幅画,也能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结果如意倒好,这来来去去的,又欲言又止的,害的她这么半天就画了几片荷叶出来。再不叫住他问个明白,若棠都要被他弄得好奇死了。
如意果然站住了,但也只是站在那里,跟根柱子似的,不说也不动。
“如意,你不对劲已经好几天了。”若棠放缓声音,“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倘若你信得过我,不如说出来,让我帮你想想法子。”
又等了一会,如意终于开口,“我要娶采青!”
“咳……”见他半天没说话的若棠正端起面前的冰镇绿豆汤来喝,不妨听到他不亚于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立时惊天动地的呛咳了起来。
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的若棠眼泪汪汪的瞪着如意:“我跟你有仇还是怎么的?”
如意还是将自己站成一根柱子,依然面无表情的样子,目光却十足的坚定,“我要娶采青!”
“我耳朵没有聋。”所以用不着再重复一遍。
若棠没好气的看着他,看他那架势,也不用问他到底有没有想清楚了,若没有想清楚,他也断然不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你要娶采青,你去跟采青说啊,跟我说有什么用?我还能代替采青做决定不成?”
换如意狐疑的看着她,“采青的事,只有您能做主。”
“错了。”若棠摆了摆手,纠正他道:“采青的事,我也不能做主,只有她自己能做她自己的主——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采青现在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就是你,因为你见到了她那么狼狈不堪的模样,要她答应嫁给你,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如意的眼神慢慢变成了钦佩,他这些天想要看看她恢复的怎么样了,每次托小丫鬟或吉祥带话进去,她都有千百种理由不肯见他。如意是面瘫,却不是傻瓜,他立刻明白了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若棠身上。
“求娘娘给属下指条明路。”
“明路么。”若棠瞧着如意垂下的头,微笑了笑,采青是个好丫鬟,如意除了面瘫基本没有别的毛病,配她的好采青,也算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吧。“现在这个时候,你要跟她提成亲,显然是不可能会成的。”
如意眸光亮了亮,忍不住抬头望着若棠,“属下什么时候提才能成?”
若棠嘴角一抽,“眼下最要紧的,是帮采青走出那件事的阴影——她表面看来没事,但每晚都做噩梦,你要想办法令她放下此事,慢慢走出来,才好接着说接下来的事,明白?”
如意想了想,点头道:“明白。”
然后对着若棠一抱拳,诚恳道:“多谢娘娘指点。”
说完,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哎。”若棠眉心跳了又跳,但人早已连影子都不见了,“你倒是明白什么了啊?”
当天晚上,若棠就知道如意他到底明白了什么——
听见采青的尖叫时,若棠第一时间冲到她房间,然后就目瞪口呆的变成了化石僵在了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握着采青双手正将她压在身下的如意与激怒的满脸通红的采青。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若棠伸手扶住门框,眼皮一阵乱跳。
如意他就是这样明白的?
采青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死死咬牙瞪着依然握着她双手的如意,尖声叫道:“还不快放开我!”
如意难得的皱了皱眉,倒是听话的将她放开了,“你又做噩梦了。”
他平铺直述的说道。
采青原还愤怒的恨不能将视线化作眼刀刺死他的目光顿时一僵。
“我怕你伤到自己,才捉住你的手不让你乱动的。”如意又说。
采青的怒气就如被戳了一针的气球,愣了半晌,方才说道:“哦,谢谢你啊。”
说完了才觉得哪里不对劲,立时横眉怒眼,“我做我的噩梦,关你什么事?谁准你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若棠抚了抚额,算了,她这个被忽视的人,还是回屋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去静安寺上香呢。
转身回房时,还听到如意在说,“有人说做噩梦的时候,身边有人守着,就不会再做噩梦了。你睡吧。”
“我做不做噩梦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要你管这么多!”
“你叫太大声吵到了我睡觉!”
“……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住在外院。我叫的再大声,也传不到外院去吧。”
“我耳力过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你睡觉。”
“……你是不是有病啊?”
这回如意停顿了一会儿,方才慢条斯理的回答道:“大概是吧。”
采青彻底无语了。
若棠捂着嘴躲在门边,生怕笑出声音来。这主子是无赖,下属看来也相差不了太多。
照他这样无赖下去,说不定最后还真被他成功的抱得采青归了。
这也是乐见其成的事,便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