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将头缩回去后不久,就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黄色土麻绳,便从上面垂了下来。绳子下垂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垂到了成东行面前。这时那人探头又道:“用绳子绑住自己,绑好后说一声,我就开始拉。”成东行抓住绳头,在腰间绕了两圈,打了个活结后,又试了试绑得确实足够牢固,才仰头喊了一声:“好了!”他的话音未落,绳子就是一紧,跟着他的身子在绳子的牵扯下,瑟瑟向上升去。约过了二十几息,他被拉上了岸。解下腰间的绳子,在岸上站定,又稳了稳心神,他就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年龄都在三十四五岁左右,一身合体黑色劲装,是他们看起来干练而又简捷。其中一个低着头在整理那团拉人用的绳子,而另一个则是左手中牵着两匹马缰,右手中提着一把三尺来长,刀刃被磨得反射着冷冷刺眼寒光的拱形弯刀。看到那把刀,成东行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仿佛那把刀很有可能在不知何时间就会临上他的脖子。刀临上脖子的感觉是不爽的,非常不爽。那除了能令人感觉到一股直入骨髓的冷意之外,还会流血。血顺着刀刃,顺着身子往下流,流到一个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金钱看不到了、女人看不到了、纳戒看不到了、修炼看不到了、就连那病弱的身体也看不到了。没有人想要这种看不到,他当然也不想,所以当那把刀真的临上他脖子的时候,他马上就变了,变得不但既听话又老实,甚至还有些呆。就像一个学堂里因背不出书而被打过板子之后,没有哭的孩子。那把刀是在那个收拾绳子的人将绳子收拾完,接过牵马人手中的马缰后,干净而利落的临到他脖子上的。刀落下时带动了一缕微微的风。这缕风之微,就只吹动了两三根脖子上的发丝。然后这两三根发丝在微风中毫无悬念的被斩为两段。斩断的发丝开始往下落,落向大地,落向大地上的沙土间。在发丝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持刀的人说话了,说了一句没有任何感情夹杂在其内的说。是一句话,也是一个字:“走。”到哪里去?去干什么?为什么要去?成东行没有问。就算问了又如何?刀在脖子上,这应该是一把经常杀人,或者说经常饮血的刀。虽然刀的表面已被磨得澄亮完全看不到一丝血痕的残留,但那已渗入这冰冷钢铁深处的腥咸的血腥味,却是不可能也无法磨得掉的。走,那人走一步,成东行也走一步。脚下是山路,山路不平,总有一些多余而又令人厌恶的石块来充当拦路虎的角色,挥之不去,躲之不及。其实就算是走在平整光洁的青石大道上,成东行也已没有多少力气迈动脚步了。在水中浸泡了近一天,虽然体力在体内那经滞留的灵气的帮助下恢复得很快,但是肌肉的酸涩和精神的疲累,灵气是没有办法恢复的。每一步都摇摇欲倒的身子使那把脖子上的刀有几次都已割入了里。虽然割入的并不深,持刀的人就己将刀及时的稍离,但是在刀锋下留下的口子,和口子中流出的鲜血,则证明着那是伤,那更是痛。好在走出的并不是太远,大概有二百来步。他们就停了下来。一停下来,成东行就看到了那匹比其他马匹看上去都要高大上一些的混身如黑缎子般乌亮,没有一根杂毛,只有四蹄如踏雪过后留下的雪迹般泛着四圈白痕的坐骑上端坐着的一个年龄在五旬开外,高高胖胖的红面老者。他在看着这个老者的时候。这个老者也在看着他。然后他就听到身后的那个持刀汉子道:“启禀二当家,人带到!”老者抬起头,目光从西边天际那染得如云中碟血一样的晚霞间扫过,说道:“天已不早,带上他,回去!”“是!”蹄声如鼓点,在山石间敲打出别样的韵律。路还是不平,这个世间仿佛永远也找不到一段平整的路。路不平,马背上更不平,成东行趴伏在马背上,就像某位巧妇手中铁铲下正在翻炒的煎蛋。更像热锅中想停也停不下来的那粒蹦跳不止的豆。腹部的反复撞击与挤压,使胃在一阵紧似一阵的抽搐。剧烈的呕吐感带来的却是眼泪与鼻涕的横流,肚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如果可以吐,吐出的就只能是内脏。这样的颠簸,这样的苦,这样的难受,是成东行凭生第一次所仅受。在马匹行出五十丈时,他就有了开启纳戒放出银针的冲动。开启纳戒很容易,只须一个念头就可以做到。从山洞中的那些枯骨上可以看出,银针的攻击力根本无庸置疑。可能在不到一息的时间内,这二十二匹马,包括马上的人,都会死在银针之下。当然,马上的人也包括他自己?可是如果连自己都死了,那放出银针还有什么意义?苦可以忍受,只要能活下去,再大的苦都可以忍受。因为人生本来就是苦的,很苦。苦的夜,苦的路,苦的马背,更苦的是苦醒后又苦昏迷,昏迷后再苦醒。黎明来了。黎明在马蹄的的的声中,不急不缓的来了。踏碎了石缝间草的青叶,踏碎了草叶上露的润白,踏碎了露珠里尘的黄梦,却踏不碎苦,更踏不碎苦的折磨,苦的无耐。马行了一夜,马背上的人也在马背上睡了一夜。黎明时分,他们梦醒,黎明时分,马已赶到。又是一扇漆黑的黑铁木门,却比飞云寨那扇门要大上三倍不止。门上悬一块至少二丈有余的朱红大匾,匾上金书四个混厚而又苍劲的大字:落云总寨。落云,云会落吗?如果会落,它又会落向何方?落在哪里?如果成东行散开灵魂之力去探查这落云总寨,他一定会发现这个寨子内要比飞云寨更有趣,也更奇妙得多。可惜的是他已不能去探查,经过了一夜马背上的颠簸与折磨,他已成了一堆会呼吸的烂泥。马疾驰,疾驰过那面朱红大匾,疾驰过那扇黑铁木门,疾驰入大殿前由一块块雨花天青石铺就的广场,然后就听到有人高呼:“二当家的回来了!”刚劲而不失飘逸的滚鞍下马,虎虎生风的登堂上殿,这个五旬有余的红面老者,看上去并没有一点老的样子。在大殿东首最里面的一把黑铁木镶白岩虎纹石的椅子上坐下,老者低沉命令:“把人带上来。”经过了这么久的马背颠簸,为的就是要知道那里曾发生了什么,现在既然已可以去问,当然就要去问。成东行被人从马背上抱下来,抱入大殿,在踏过殿门三步处被放在地上。然后那个抱他的人向老者一抱拳道:“报告二当家的。这个小孩好像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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