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嘈杂声立时止住,众人皆转头西顾,只见晚霞横布西山,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已至傍晚酉时。
修罗向沈夕道:“臭小子,老子还有事,今日就饶你一命,失陪了!”一倒身躯,滑下高台。
沈夕心中暗奇:“大家都在等太阳落山么,落山后又会怎么样?”
蛮族血族当即传令众族人子弟祭出兵刃,一声号召,下了山坡,围上前来。风族也不再寻找各自的刀,大步走上。苗族本唯苗昆为首示令,苗昆威信扫地,再无人甘愿跟随于他,陆陆续续离开了山谷。木村柏才手掌一合,木村觉便率了五名天籁门人奔纵下来,站在高台下。鬼刹教众人纷纷起身。疯人院的时雨也正要走出,被小园子一喝,只得收回脚步。黄泉秦广本站在西侧,修罗一来,三人并作一排。所有人分五面围立,默不作声,却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另外四面的敌人,相见之下,岂有好意。
见台下仗势,沈夕不禁吓了一跳。魔相道:“太阳落山后,月亮就快出来了吧,是不是,弑性?”弑性一点头道:“那东西就在咱们脚下,从西南面进谷,省去了很多麻烦。”魔相道:“原来你早算计好了,西南谷就是那东西现天之地!”弑性道:“一到时机,你我同时抢上,这里所顾虑者,唯有修罗那不明来路的三人,其他人等不足为惧。”
一时间谷中寂静非常,呼吸声只耳可闻,仿佛在行一场壮阔的仪式,偏偏各路强豪皆怀诡意,说是仪式,倒似随时都可能发生一常激烈的争斗。
沈夕自风族向前奔涌,便注视着那以帽遮面之人,那人没有前靠,默默向后走去,回到鬼刹教众人中。她一走入,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那人坐上椅子,朝左右两人低声道:“神罗,无常,让大家都仔细些,有弑性魔相在前面接应,只要神物现出,即刻联合他们动手。”
她话音极低,可沈夕听得清清楚楚,脑中嗡的一声炸开,竟比任何声音听得都响彻,心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若卿,你知道吗,我想你想的好苦…”情到深处,眼泪沿腮滚滚而下。
静等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然全黑,可乌云密布,竟看不到一丝月光。蛮族的族长不耐烦道:“还差多少时候,这要等到明日早上吗?”风族的廋乞丐道:“霍大牙,大家都在等,你着什么急,你蛮族等不及,大可拍拍屁股走人,少在这里吠来吠去!”蛮族族长道:“你敢骂大爷我?疯人院的长老见了老子都不敢出声,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这族长叫霍大,门牙少了一颗,又生得奇大,突出口外,廋乞丐顺着他名字外加一个牙,真是应了他面容,风族众人都笑了起来。蛮族帮众大怒道:“好个风族,宰了你们!”说着话,有几人冲上前去。霍大伸臂拦下,哼哼冷笑:“小小风族,大爷还不看在眼里,等抢到神物再找你们算账!”
修罗一听此言,咦了一声,瞧看过去。霍大横眼过来道:“看什么看,灭了仙剑季家门,很了不起么?”修罗又是咦了一声,也不答话,闪电般抽出一掌。蛮族和修罗相距五丈远,霍大又站居蛮族正中,其时已有七八丈,但不知为何,修罗动也没动,那掌啪的一下掴中霍大右脸,打得他嘴边全是血槽。霍大大怒道:“你…”呸呸两声,吐出两个血糊糊的东西,捧在手中,却是两颗断牙。
蛮族血族顿时大骂大叫,风族纷纷鼓掌叫好,天籁的木村觉却是满面震惊,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隐去惊色,心道:“好威猛的功夫,只凭掌风便将这蛮子打成这样,若再离近些,这蛮子还有命活么?”
霍大似不知自己和修罗的实力差距,只道自己全无防备,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死死攥住断牙,一声怒吼,扑纵上前。这时秦广道:“修罗,不必理会他们,阁主交待的事要紧。”修罗道:“还用你说!”身子一侧,右腿飞踢而出,蓬然一声,这腿正踹在霍大前胸锁骨上。但见霍大来的迅捷,去的也迅捷,如折了翼的大雁般倒栽在远处沙丘中,再也不动。
蛮族子弟纷纷大叫:“头!”抢过去把他从沙丘中拔出,只见其胸口穿了个洞,血涌如泉,哭天喊地道:“头,你怎么就这么去了,那家伙是不是脚底带了利刀,才把你伤成这副模样,大家给你报仇!”说罢扒开沙丘,把霍大安放在里面,掩上沙子就要离开,却听沙丘内低沉的声音传出来道:“混蛋,谁说老子去了?”
沙丘一阵涌动,不过片刻,霍大顶土跳出,二话不说,扑扑两拳了解了刚才败兴之人。
修罗奇道:“这人还没死?那再给他一脚,不愁他不死。”秦广道:“你再踢一百脚一千脚也是无用,蛮族的人体壮如牛,只要心脏脑袋不损,怎么杀都杀不死的。”修罗道:“那岂不是不死之身?天下还有这等奇特的体格?”秦广道:“杀他倒也容易,命门就那两处,只是你刚才一脚怕已震住了他,这人再怎么莽撞,也不敢朝你吆喝了。”
霍大并不理会颈下的血洞,一步一步走来,走到蛮族之阵,见风族天籁等众均以稀奇的目光瞧着自己,怒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挨打吗?”
廋乞丐道:“人家挨打受的是皮肉伤,霍大牙兄拿命去挡人家的杀招,好了不起哦!”
霍大不怒反笑道:“大爷我有上百条命,受这样的伤还少了?”扯掉上衣,但见其前身刀痕掌印一个紧挨一个,好几处都在要害,只心脏部位仅有两三道划痕。
台上弑性叹道:“世间还有这样的怪物,蛮族位列南疆四大家族之一,却有此等实力。”修罗道:“不死之身俺也见过,弑性,还记得十年前奉天门中的那家伙吗?”弑性道:“你是说迟远心的手下,诨名水熊的那人?”修罗道:“水熊也是如此,咱们好几次差点杀了他,最后都活转过来,他有个名堂叫子武回天,不知和这霍大比谁更耐揍些。”
霍大合上上衣,面带不屑道:“不过是穿膛而过的脚伤,要取大爷的命,哼哼,哼哼…”蛮族弟子立马道:“哼哼什么,头?”“头在对谁说话,你前面可是高台啊!”“头领大人神功盖世,天下无人能敌!”霍大道:“休得插嘴!”朝那些喊叫的弟子瞪去一眼,那些弟子再也不敢多言。
霍大生性嚣张,虽大放几句豪言,当真不敢正对着修罗等人说,此时此刻,锁骨处疼痛难当,那脚只需再往下一寸,自己可真的无力生还了,眼珠急转,暗寻计策该怎生避过这三人,在乱阵之中夺取那定沧神珠。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夜空仍是漆黑一片,众人无不仰头呆望,期盼良久,也不见月亮外露。这时已有数十人悉悉索索相继离开,却都是北望六家的人。
北望的这些人来此之意,乃是道听途说,太麻古诸强群聚,都为抢夺一件稀世神物,究竟是何神物,却无人详知。他们中有些是修真子弟,然修为了了,自见了天籁疯人院太渊阁各显神功,无不骇然惊色,以他们的实力,只怕到时还未抢上前去,必被不名来历的拳掌打死,这样死的未免不值,何必瞎凑这等热闹,心底明澈者,率先离开。其余者是寻常人家,也知此处久待不得,跟随一起离去,这么一骚动,高台上仅有沈夕弑性魔相和几名胆子大的北望之人。
西面鬼刹教中有人道:“咦,你们看,那家伙是谁?”另一人道:“阿弥陀佛,普惠,你说哪一个?”先一人道:“站在弑性魔相之后,身穿青色上衫的。”后一人张目盯视半晌,也没认出来,遂道:“或许是弑性他们拉拢来的盟友罢?”先一人道:“弑性这人一向眼高于顶,他会拉拢外人帮咱?只怕他另有所谋,弑性这人精明如斯,八成是他诓骗来的。瞧,那小子向咱这边看呢!”
说话的两人是普字辈的普惠和普缘,他们谈论的也正是沈夕。沈夕朝这边望来,椅上的遮帽人也朝他望去,两人互瞧半晌,都不错开视线。遮帽人便是桓若卿,如今她已人至摽梅之年,然她常年勤练冰功,又不善喜怒,竟而仍保持昨日的花貌,虽戴了顶黑帽遮住颜面,可目光扫来,仍是那般的冶艳动人。
沈夕激动难抑,他不再是昔日的孩童,强自敛了敛神,向桓若卿微微一笑。桓若卿却眉头一紧,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想不起是谁,暗道:“这小子太过放肆,不管是不是弑性领来的,待会定要挖下他眼珠子!”
突然之间,天空一阵轰鸣,两道闪电疾划而过。只这么一瞬间,众人都已瞧清,围立的地面上闪出一缕奇光。不过多时,狂风骤起,豆大的雨点砸在众人身上。
廋乞丐道:“老哥,要下雨啦!”胖乞丐道:“我知道。”廋乞丐道:“要不找地方躲躲?”胖乞丐道:“这里全是凸上去的山谷,到何处躲去,老实呆着!”
雨点越落越急,只一盏茶工夫,谷中已是哗哗声一片,雨水灌住了众人脚踝。除了风族蛮族血族的弟子喧喧嚷嚷,或拿衣服,或拿宽刀遮雨,太渊阁三法王、天籁木村觉一众、鬼刹教疯人院密宗,对大雨熟视无睹,任凭全身淋个透彻,皆不为所动。
待暴雨没过膝盖,终于消停了。此时众人只觉阵阵清凉,天空也大亮起来,云消雾散,月光皎皎,照满了整个山谷。
有人大叫道:“月亮出来啦,月亮出来啦…”“神物要现世啦!”“兄弟们都准备好了,神物万万不能让别人抢去!”
原本静处的众豪顿时喧声大作,哐哐哐,已有人横刀握手,刀锋向外,一面喝护自家兄弟,一面双目紧视四面,但有敢越雷池者,上去一阵猛挥猛砍。这中以蛮族之人居多,血族的却三三两两穿插其中,并不动用兵刃,双手都放在背后的大口袋里。
木村觉右掌暗聚真气,随时准备祭出回音击迎战。天籁弟子见师兄如此,也各拔出剑来,分左右站定,严守门户。
黄泉道:“修罗兄,广兄…”朝两人分别使去一个眼色。修罗秦广会意,一人向东南面踏出,一人向西北面踏出,秦广一经站定,立时劈手挥出一阵掌风。风族弟子站的靠前的,被那掌风击中,只听嗤嗤几声,顿时被斩断腰盘。他这般出手,风族弟子无不大怒,可对方气势太过慑人,竟不敢喝声一句。修罗嘴上一直不停嘀咕,便走便暗啐黄泉。蛮族弟子见他横身在前,只怪他挡了道,开口大骂。修罗猛然回头,倏然击出一拳。那弟子哼也没哼,立时倒地,胸口破开一个拳洞。修罗嘿嘿一笑,得意的朝霍大看了一眼。这一眼只吓得霍大腿脚发抖,刚才那拳是向他示威来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况且击中的是心脏部位,分明洞悉了他弱点所在。霍大再有胆量,也不敢对着眼前瘟神发作,只怪那弟子多嘴,喝道:“都给老子好生站着,没我命令,不得出阵!”
黄泉走到西南面,双目紧紧盯着地面沙土。少顷工夫,月色已满,更是不敢错开眼睛,但见地面泛出阵阵绿色光晕,心中一喜:“出来了,出来了!”忽然眼前一暗,月光再无,瞧向上方,只见死谷四角各站一人,四人持开一张巨大的帷幕,遮住了死谷上空。
北面之人道:“族长,弟子赶来迟了,希望没有耽搁要事。”
众人正猜疑来者是谁,但见西面高坡疾驰出一道黄色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奔驰间飞上谷沿,抓过帷幕一角,用力张住,说道:“来的正好!”
飞援上去的是轩辕离,赶来的四名弟子也是东夷轩辕一族的。修罗杀了季威,轩辕离心怀愤恨,宁可让苗蛮等族夺去定沧生,也不愿落在修罗三人手中,把帷幕张的紧紧的,同时喝令四名弟子严谨以待,不可有半点松懈。
黄泉道:“好个东夷轩辕,这时候竟来惹事。”修罗道:“老子早该杀了他,不应理那姓沈的小子!”秦广道:“修罗,站住方位,不要离开!”修罗道:“老子清楚,不用你啰嗦!”
黄泉三人站的是高台下三角之位,各距六丈远,只要神珠现出,以三角相犄之威,便有鬼刹教疯人院的人来夺,一时也破不开此势。千算万算,却没料到关键时刻竟被东夷之人遮去月光,三人恼怒异常,可心中一想,此来第一要义是夺取定沧生,无暇顾及谷上五人,虽气的牙痒痒,也只有紧守住三角位,再寻他计。
霍大被修罗威严摄住,颜面大失,正愁没处发泄怒火,见死谷被人遮住,大怒道:“拿刀来!”不等人递刀,拔出身旁弟子的曲刀,猛掷上去。但听格拉一声,曲刀碰上帷幕,直直坠落,帷幕未伤分毫。
轩辕离大声道:“这帷幕乃金革所制,你那把破刀劈不开的。嗯,力道这般小,若不是疯人院大长老有意退让,你能伤得了他?”霍大咬牙切齿道:“轩辕离…”
谢少殇默默点头,心想:“东夷轩辕与疯人院素无结交,这人怎赞起我家老头子来了?难道他感激我救他一命,才在言语中相谢?”
霍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放着定沧生不要,上去杀了他吧?就算杀了此人,月光一旦透下来,神物现出,相距如此之远,还有机会抢夺么?其他门派也一般心思,都不愿上谷为他人甘作嫁衣,一时间众人都不行动,纷纷仰头怒瞪。
僵持之际,只听谷外一声巨响,谷中顿时震荡起来。轩辕离道:“发生了何事?”一名东夷弟子指着谷外颤声道:“死谷…死谷…裂开了。”轩辕离大惊失色,刚要回头,陡然一阵风从旁掠过,右半身一凉,低头一看,整幅身躯被人生生劈成了两半。
东夷弟子齐声相喝,一同奔来。轩辕离仍存一口气,不敢相信眼前之形,扭头回望,终究没看到出手之人,就此倒地气绝。东夷弟子围住轩辕离,痛哭不止,转眼寻找那伤他之人,只见谷外冷月如霜,哪有什么身影。
帷幕失去持力,飘然坠落。月亮重现天空,众人终于看清了谷上情形,只见死谷从北至南裂开,断处整整齐齐,宛如被一把参天巨斧劈裂一般,在月光的映耀下,甚是可怖。
风族之人大叫道:“是谷震,谷震来了!”“这时候怎发生谷震,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轩辕离也被震成了两半,哈哈,震得好,震得好,谷震不来,老子也想上去把他劈开,真是死有余辜!”
小园子道:“大长老,南疆一向平稳至今,好几千年都没有出过谷震,怎么今日…”大长老道:“哪是什么谷震,是人劈开的。”小园子江冲大惊道:“是谁?”大长老道:“能有如此劈山裂谷之威的剑气,当然是那人到了,不妙,不妙,小园子,待会情形不对,你便带大家逃出谷去,千万别做停留!”
见大长老一向温和的脸上,此时也现出紧张之色,小园子暗暗揣夺:“究竟是何人到了,连大长老都惧怕三分?”当即向江冲传出大长老命令。江冲对一旁的时雨说了,时雨跟着传向第四人,低声传诉,只一会工夫,所有疯人院卅众均得知了命令。唯有阮习杰听了命令,嘴角一扬,手指关节捏的格格爆响,暗道:“我寻他十几年,怎会放过这等机会,白随风…白随风…你不来死谷便罢,来了就是你的死期!”
断谷一直延伸到南面山坡,普惠心有余悸,若不是刚才听到响声,先一步和鬼刹教众人拉开方位,只怕自己也被波及到了。正要顺北前望,却听神罗天尊低声道:“大家小心,是个强敌。”无常天尊道:“来者和教主不相上下,却不知是其余四位巅峰的哪一位到了。”桓若卿哼了一声道:“和姑姑不相上下?世间还有这样的高手?”
弑性修罗紧紧靠在高台边沿,只听沈夕道:“弑性尊者,修罗尊者,咱们下去罢!”修罗道:“沈夕,你瞧见了?”沈夕道:“是太渊阁的阁主白随风,我虽没见过他出剑,可当今只有他才能挥出这等剑气,站在高台上太过惹眼,咱们下去避一避。”弑性一点头,三人接连跃下高台,站于南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