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卫淇奥病重,舒小慧在家里接到电话,人傻了。一分钟后马上清醒过来,下了楼,就说去机场。
在路上给三个儿子打电话。安德烈马上说妈妈,我陪你去,我这就到机场来。
她说不要,你在这边就好,你爸爸,只要我。
一个小时的飞机就到北京。舒小慧只看着机翼穿过的云团,什么也没有想。这边接机的是卫殊琰。
“三哥,为什么不早跟我打电话?”
卫殊琰也流露出伤心和愧疚的表情:“你知道他的脾气,开始也确实不严重,他不肯让我们告诉你。没有想到并发症来得这么凶猛。”
舒小慧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前几天还在给她打电话,说很快就回来,这边工作都做完了。那时,他就已经病了。
哎,他就是这样的,从来不肯让她担心。
换过消毒服她进了重症监护室,指数很弱,还在用呼吸机。
舒小慧并没有掉眼泪,只轻轻的叫了一声:卫淇奥。
没有反应,第一次,他对她叫他,没有回应。
妈妈,妈妈。有谁摇着她。眼睛蒙了一层膜一样,看什么都不清晰。耳朵里好像有潮水在急剧退去。然后她才看清楚,在她面前的,是卫寻兰。他的嘴唇、鼻梁、额头和丈夫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一双黑眼睛继续了自己。
兰兰,你怎么来了?面对二十多岁,高大英俊的儿子,她还如小时候,叫他兰兰。
妈妈你不要怕,我陪你。卫寻兰把她搂进怀里。
我一点也不怕。她靠着儿子说着,你爸爸好了,我们一起回家;要是他不好,我跟他一起走。
她继续说,语气很轻松,还在笑。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个晚上,舒小慧都没有再跟儿子说一句话。只睁着眼睛,看着重症监护室里闪闪烁烁的指示灯。
有很多记忆的碎片,有十七岁的他,在操场上打篮球,笑起来一口好白牙齿,阳光明媚。有二十四岁的他抱着她,说姐姐,我回来了。
三十岁的他,哄着她,说哪里丑了?哪里胖了?姐姐你就还像十八岁时一样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妈;肚子上有疤?不要紧呀,反正我也不会让你到外面穿泳装。
自己,却是没有给过他十八岁。最青春的岁月,却不是给他的。
只觉得多么的内疚,他给她,从来都是最好的。生命中的每一处细枝末节,他都已经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从来不让她忧愁。
如今,天塌了。
如果他不在了,自己一个人实在没有任何留恋的必要。就连三个孩子也留不住她。
安德烈和卫竞芳是第二天过来的,卫竞芳仗着自己年纪最小,对着她撒娇:妈妈,你不能丢下我的。
她摸摸小儿子的头发,只笑。
那一年自己生兰兰,他也是每天都守在重症监护外面,事后问他是什么心情,他说不知道。原来是真的,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品味心情。真的是完完全全的空白。只是不害怕。主意已经决然,心里也就不害怕。
那一年,守着她的他,也是这么想的。
她只轻轻的叫他,已经相伴了这么多的岁月,只觉得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爱的味道,还是没有品完。
姐姐,他的眼睛张开如金色的琥珀,声音嘶哑,可确实是他的声音。
他伸手掠去她垂下的头发,为她夹在耳朵后面,细心一如这么多年。她握住他的手,眼泪终于开始。
嗳,别哭,姐姐。我就是怕你哭,所以不敢走的。要是我把你一个人丢下,你哭,怎么办?都不会有人来跟你擦眼泪。
要是你把我丢下,我根本就不会哭。我要急着去追你,哪里还有时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