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大早,赵立国骑着自行车,带着赵志远出发了。
从赵家湾到临湖,先要骑自行车经过大山乡到SY县,然后坐客车。
到大山乡这段路只有四五公里,虽没有高山阻挡,但小山不断,一路上山下山,也很折腾人。
到了大山乡后,路就变成了省道,虽然有将近十公里的路程,但走起来快了许多。
等赶到SY县客运站,赵志远看了看赵立国手腕上的那个SH牌手表,发现还不到十点半。
十一点半客车出发,五十多公里的路程却足足跑了三个小时,到临湖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
91年的临湖,最高的建筑要算电视台的发射塔了。面对破破烂烂冷冷清清的街道,赵志远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欣赏街景。
在车站旁边匆匆吃了饭,经过人民医院时买了十多斤苹果,赵立国带着赵志远赶往地区公安处家属院。
去年年初,二爹以正团职降级转业到临湖地区公安处任副处长,主抓刑侦工作。
赵立泰看到大哥和侄儿,非常开心。
“二爹好!二妈好!”赵志远恭敬地打招呼。
“哎呀,小远哥哥,我也好哇!”六岁的小堂妹赵志琳看到堂哥向父母问好,赶紧插了一句,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赵志远抱起她,在红扑扑的小脸上使劲亲了一下问道:“小琳琳,想哥哥没?”
“想了想了,我做梦都想了。”小家伙皱着小脸去捏赵志远的鼻子。
“哎呀,哥哥也梦到咱家的小宝贝了。”赵志远学着小琳琳的口气也“哎呀”了一声。
这边两个小家伙互动,那边三个大人看得有点吃惊。
二妈安慧本就是临湖县人,去年二爹专业回到临湖,她也跟着回来,现在在地区工商局上班。
两个人都是国家干部,有了小琳琳后,自然不能再要小孩,所以他们都把赵志远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大哥大嫂对赵志远娇惯,他们两个恨不得更加娇惯。
两人都知道这个小家伙的脾性,不要说和小孩子玩,平时就是见了大人也是待理不理的,哪像今天这样,先是恭敬问好,然后和小琳琳有说有笑。
赵志远看了三个大人一眼,夸张地用手搓了搓脸,自言自语地说:“早上洗脸了啊。”
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小琳琳说:“小琳琳,你赶紧看看哥哥的脸,是不是早上没洗净,难道昨晚谁在我脸上画乌龟了?”
小琳琳信以为真,仔细地看了看赵志远的两个脸蛋,疑惑地说:“小远哥哥,你脸上才没有乌龟呢。”
“没有么?那你看看你爸爸妈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看着两个小家伙搞笑的样子,二妈安慧先笑了起来:“大哥,你确定这个小家伙真是小远?”
“妈妈,妈妈,我知道,这个家伙就是小远哥哥。”小琳琳听到妈妈的话,赶紧举起小手,像在学校回答老师的问题那样一本正经。
大家笑过一阵后,二爹欣慰地说:“小远确实长大了。”
寒暄完毕,赵立泰帮赵立国点上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听赵立国说明来意。
“大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做家具自己卖?”
“嗯,这事你嫂子也同意。”
“嫂子也同意了?”
老家的情况赵立泰清楚。这几年虽然好过些,但三个孩子都在读书,以大嫂谨慎的性格,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也奇怪。
“你是国家干部,看得远,还得你拿主意。”
赵立泰吸了口烟,沉思了一下:“大哥,开家具店是好事,凭你的手艺,也不怕做出的家具没人要;可眼前的局势……我看还得再等等。”
此时,是91年6月份,距离92年春天,还有半年多时间。
“二爹,不用等了。”赵志远正在和小琳琳研究她美术课上画的画,但却一直留意二人的谈话。
其实,赵志远知道,让老爸做个体户最大的阻碍,正是来自于二爹。
二爹身为临湖地区公安处主管刑侦的副处长,虽然只是副处,但毕竟身在官场,基本的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
“这个主意就是小远提出的。”
“小远?你怎么会有种想法?”赵立泰有些吃惊,但目光中隐含鼓励。
“二爹,现在城里人都有钱了,肯定会想过更好的日子,对吧?”
赵志远拿开小琳琳偷偷去捏他鼻子的小手,反手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惹得小家伙一阵娇叱。
“对,城里人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对高档电器,高档家具都有需求;可现在的形势……”赵立泰停住不说了,和侄子谈论国家大事,那无疑是对牛弹琴。
赵志远没在意二爹的语气,抱起小琳琳坐到他们旁边的凳子上,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苹果,塞到小家伙手里,说道:“二爹,去年老人家在沪海过年时的讲话,你们没组织学习吗?”
“老人家的讲话?”赵立泰有些疑惑,“什么讲话?”
“老人家去年去沪海过年,视察时发表了一些讲话,《解放日报》都登了,你们竟然没组织学习?这官当的……”赵志远很不屑地道。
“你怎么知道的?”赵立泰不淡定了,侄子今天突然表现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样子,很令人欢喜,可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了?
“大哥,家里没报纸吧?”
“报纸没有,但你大哥天天听《新闻和报纸摘要》,听广播没问题,可每天都那么早,严重影响我的睡眠。”
赵志远表现出一副气愤的样子,“我这年轻人正长身体呢,睡眠不足,弄得我最近都不怎么长个了。”
“噗嗤……”坐在一边的二妈安慧本没打算插话,可看到赵志远如此表现,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小远,你这个子都赶上二妈了,还影响睡眠呢……”
看到妈妈在笑,小琳琳忍不住了,从赵志远腿上挣扎着站起来,抓着赵志远的头发:“小远哥哥,你长那么快,我每次吃两碗饭都赶不上你。”
“老人家真在沪海发表讲话了?”赵立泰顾不得笑闹,问道。
“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广播里这么说了。”
其实广播里有没有这么说赵志远也不清楚,他只是记得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那份报纸的头版确实发了一篇文章,好像还语焉不详。
“二爹,以那位老人家的性格,你觉得这样的情况还能持续多久?”
不等二爹回答,赵志远继续道:“况且,就在咱们临湖这样的小地方,只是开个小家具店,只要有你在,能发生什么大事?”
在赵志远的记忆里,现在的临湖地区地委书记靳建国,正是赵立泰在部队上的老领导,在临湖地区撤地建市不久就高升到了省里,最终官至正部。能继续向上走,就说明之前没犯什么错误。
像临湖这样比较偏远的内陆地区,老大不动,下面就不会大动,那么,多一个少一个个体户,又能发生什么大事?
赵立泰沉思了许久,把手里的烟在烟灰缸中按灭:“小远说得对,我看这事能行,明天我就去联系。”
果然是部队出来的,既然做了决定,就雷厉风行地去执行。
“这事,你还是抽时间向你老领导汇报一下,有备无患。”老爸赵立国说道。
听到老爸的提醒,赵志远暗暗地竖了个大拇指,这个提醒真是老成之言。
别看老爸平时有点沉默寡言,在家里也不怎么做主,但就凭他能在那个年代把三个弟弟都送进部队,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或许是溺爱,或许是老赵家四个男人性格中都有缺陷,导致了上辈子的悲剧。
当晚,赵立泰连夜去老领导家汇报工作,很晚才回。
……
第二天。
一大早,两个大男人就在客厅里商量具体怎么操作这件事。
看来赵立泰昨晚工作汇报得相当不错,这件小事或许已经得到了老领导的支持,但至少没有反对。
商量的结果,就是把家具店挂靠在地区木材厂下面,一年象征性地缴纳些管理费,这样更符合政策;另外,木材厂也能为家具店提供原材料支持,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吃过早饭,老爸赵立国就匆忙启程赶回赵家湾。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在地区开店,自然就不能再出去打工,他决定要把三个徒弟都带过来帮忙。
赵立泰则开着他那辆BJ吉普,跑去找木材厂的领导,凭他的身份,这件事应该没什么困难。
至于赵志远,则拉着小琳琳,在安慧的带领下,也不管天热,满大街的转悠起来。
先去了文化宫,又去了公园,也去了动物园。
对于赵志远来说,现在的临湖,的确没什么可看的,可禁不住小琳琳热情高涨,尤其是在动物园,虽然只有小猫两三只,但却看得兴高采烈。
第二天下午,当赵立国和三个徒弟带着家伙什赶到临湖时,赵立泰已经连店面都找到了,是地区木材厂一个临街的小仓库,一个月租金十五块,而整个家具店一年只需要给木材厂一百五十元的挂靠费。
本来赵志远以为凭二妈安慧在地区工商局上班的身份,营业执照什么的都好办,可听二爹一说,才知道哪里有什么营业执照,连税务登记证都没有。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先干起来再说。”
于是,随着二爹的一句话,老赵家的家具店算是开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