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许是快待不住了,她已经捣了整整一盆的中衣,这天才刚刚擦亮。
她抬头看天,天际微红,仿佛豆蔻少女羞红的双颊,她深吸了一口气,泥土的腥气,闻起来却格外清新。她将双手浸入浣衣池的水中,冰冰凉凉,这感觉如此真实,她闭了闭眼。
鸡鸣起了第二声了,那羞涩的少女转瞬就跳出了母亲的怀抱,张扬地跑到苍穹起舞。
陆浅云勾起了唇角,活着,真好。
她又望了望面前大得惊人的浣衣盆,笨重毛糙的捣衣砧,还有那根正散发着潮湿黏腻气息的捣衣杵。这样洗这衣服真能干净吗?她表示怀疑,没有洗衣粉,没有搓衣板,能洗干净吗?
阿欢还没有来,看来今日又要她独自一个做了这些了。
也罢,上天待她已是不薄,她又有何好怨?
她望了望自己的微干的有些涩痛的双手,又望了眼那一动不动的大木盆,拿定了主意。
褚二站在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打完文拳正要去膳房,却忽然瞥见了她的身影,仿似魔怔了似的再移不动脚步,连木齐出声唤他都没有理会。他就站在这百年榕树的背后,看着她对着早起的晨光,如精灵一般露出笑颜,看着她忽然俏皮地脱了鞋袜,站到了浣衣盆里。
“此是何人?”他出声问木齐。
“好教阿郎知晓,奴并未见过此女。”木齐见这女子很是面生。
一旁的金齐却是知道一些的,“好教阿郎知晓,是出入府中的粗婢,名唤阿丑的。”
听说进来了没有几天就害了病,刘婆子本想将她扔出去,可买婢的银钱却要她来垫了,是以就留了她几日看她有没有那个造化顶过来。也没有给请医婆,不过是个奴婢,谁都当她就要撑不下去了,说是气息仿佛都要没有了的。
可她却在一日午后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不几日就活蹦乱跳了,便又被安排了浣衣的工作。府中下人很以为奇,还当怪谈传了几日,他这才知道的,不过这些便不必要二郎知晓了。
“阿丑?”褚二显然很意外,这贱名实在不堪入耳。
“秋思抛云髻,腰支胜宝衣。(注1)”他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诗,“便唤她宝衣吧,一会儿让她到方圆斋去!”早膳的辰光到了,他惯是自律的,从不延误任何既定的安排。
他又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金齐领了褚二的命令就去了刘婆子那里传话,阿欢正在刘婆子那里闲磕牙。
她是刘婆子家郎君的表亲,托了关系进的褚府,干活本就不勤快,阿丑来了以后她更是常常把活儿都丢给她一人干,常常跑这来躲懒。阿丑一人做两人活儿,没日没夜地做,常常还错过了用膳时间,这才累的病倒了,本就瘦弱的身子,哪里抵挡得住。
为了这事,刘婆子没少埋怨阿欢。阿欢那时也有些害怕的,怕她要是真死了,刘婆子能把所有事儿都让她来背。还好她倒是个命硬的,等阿丑好了,她便好长时间没有欺负她。到了这个月见她真好利索了,才又故态复萌。
此时听得她竟然得了这样的好运气,直气得跳起脚来!
“定是那小贱-货,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勾引了阿郎。对,她定是懂得什么妖法,若不然,怎么她明明都没气儿了还能活的过来!”要是今日是她在浣衣,许二郎瞧中的便是她了,那个阿丑怎么那么好狗运!
“还请妈妈通知阿丑,阿郎给她改了名儿,从此后她便唤作‘宝衣’了,教她即刻去方圆斋见阿郎。”金齐瞧也没有瞧一眼阿欢,只交待完了便转身走了。
“舅娘,这可怎生是好。难道就由得那臭丫头爬上阿郎的床么!”二郎风姿过人,哪个丫头不内心里肖想的。
刘婆子斜睨了阿欢一眼,那丫头显见得就要成阿郎跟前的红人了,面子上总还要过得去的。阿欢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了,可讨不了好,指不定还平白连累了她。
她正要讲道理讲与她听,却有一人比她更快。“你说谁要爬上阿郎的床!”原来是娘子身边的绿蓉,她同绿珠两个来取娘子前日浣洗的衣裳。
“哟,二位阿姊来啦,娘子的衣裳早准备好了。”刘婆子忙打了笑脸迎上二人。绿珠惯瞧不上她踩低捧高的做派,只恩了一声也不与她说话,倒把个刘婆子愣了个没趣。
绿蓉却不在意这些个,她盯着阿欢,又问了一遍事体,阿欢正愁没人收拾阿丑,见绿蓉问起便加油添醋地说了由来。绿蓉年前曾被娘子提议给了二郎,后来不知怎的却不了了之了,想是二郎瞧不上她,为这她成了满院里的笑话,好些天都不见出来吃饭。
绿蓉气得说不出话来,掉了头就往浣衣池跑,绿珠无法,只得将衣裳先放了,跟着去了。
陆浅云拧干最后一件衣裳,正准备晾起来。绿蓉上前就是一巴掌。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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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诗为杜甫所写,不过这里不是违背历史背景借用后人诗词,这与褚二的来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