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夜深人定。
钱辉和吴韦弦被安排去了前院客房休息,如今该都睡下了。
郑瑞本欲安排王三娘在后院里的客房住下,但王三娘却突发奇想的道:“我觉得你的房间风水上佳,所以本娘子决定征用了!”
王三娘毫不客气的挤开郑瑞,大大方方的闯进了郑瑞的卧房,好奇的四处参观,最后点评道:“郑郎君的‘闺房’还是不错的嘛,布置简洁朴拙,到没有那般土财主的庸俗。”
听到王三娘的……算是夸奖吧,郑瑞倒是开心,道:“我不喜花哨,所以简单了些,以后等你来了,自然要再置办的!”
王三娘闻言俏脸一红,瞥了他一眼道:“等你去了我王家提了亲再说这事吧!”
说着话,她溜溜达达的入了内间,里边放着一张睡床,两架子衣柜,还有一副半人高的落地黄铜镜子,影影绰绰的倒映着她婀娜的身影。王三娘细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一张脸儿好似熟透泛红的果子,俏生生的立在铜镜前,一副少女怀春的娇羞模样。
镜中,那少女的身后立着一个峻拔的身影,眼角眉梢里都是暖暖的笑意,他温柔的眼神透过那昏黄的铜镜与镜中的少女四目相接,传达着他对她的绵绵温情。
暧昧的气流在少年男女之间肆意流淌,很快便充斥了整个房间。
王三娘微微侧过脸去,抬眸看向身后的少年,入眼便是他光洁的下颚。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投射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硬朗的轮廓,只见那无暇白皙的脸庞泛着淡淡的光晕,高高挺直的鼻梁下是微微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王三娘只觉得双眼朦胧不清,必须再靠近一些才能看清他墨色眼眸中蕴藏的神秘莫测。
郑瑞低下头,亦望着那个轻靠在他怀中的女郎,那迷离的眼神,让他心跳如鼓。他慢慢的靠近她,那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那细腻挺翘的琼鼻,那纯白如玉的精致脸庞,越来越近,他看到了她脸庞上细细的绒毛,泛着月光般的淡淡余晖。鼻端萦绕着一股清新却又充满魅惑的香味,那种难言的气息,深深刺激着他,让他忍不住开始寻找那香味的来源。是来自那柔软温热的娇躯,还是来自那艳如桃瓣的双唇?
原本清亮的双眸忽然间透出几分迷蒙,那眼中的神色渐渐加深,一如那黑夜里的苍穹,透出诱人心神的吸引,散出暧昧不明的欲望。
他搂住了她的腰肢,她下意识的环住他宽厚的脊背。他如猎鹰一般,目光如炬的锁住她的唇瓣,情不自禁的低下头,霸道的不容置疑的攫住她惑人心神的滚烫唇瓣。
刹那间,她浑身颤栗。他的气息就那么铺天盖地、突如其来,唇上火热的温度,让她心跳如鼓、让她心悸欲死。她下意识的颤抖、害怕,却又不可控制的着迷、痴狂。她一定是中了一种毒,似罂粟一般令人沉溺的毒,这种毒,它的名字叫做‘爱情’。
她今夜,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她忍不住欢喜又羞涩的想。
初春之夜的寒意被室内急速上升的温度驱散的一丝不剩。他们紧紧相拥,唇齿交缠,物我两忘。他们急速跳动的心脏,源源不断的加速循环着全身的血液,直至沸腾。
直到少女感觉到少年的异样时,她才真正感到害怕。她下意识的后退,他不可自制的上前,她挣扎,他桎梏。
“不行!”少女惊惶无措又软弱无力的嘤咛声,让还有一丝理智的少年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进一步动作。
王三娘趁着郑瑞放开她的瞬间,立马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蹦到了床上。
郑瑞为方才自己的意乱情迷而感到尴尬不已,连忙也后退了几步,深呼吸了几口气,又被窗外的冷风一激,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压下了心中的躁动。
看见郑瑞比她还窘迫,王三娘反而不慌了,甚至抽空打量了一番喘着粗气的郑瑞,心中禁不住得意洋洋起来,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但就是欢喜,就是开心,那是压也压不住啊!
“我说了,你这房间,我征用了,你赶紧该上哪儿上哪儿,别耽搁本娘子睡觉!”王三娘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王三娘此女,心情一好吧,不管何种情境下,马上能原形毕露,当真是半点风情也无!
“那我……”郑瑞苦笑,看向一副若无其事的王三娘,好像方才只有他动了情似得。
“要不,一起?”王三娘建议道。
郑瑞闻言双眼一亮,却见王三娘弯下腰三下五除二卷了他的铺盖,然后劈头盖脸的冲他抛了过来。郑瑞瞬间埋没在了被褥里。
王三娘促狭的笑声随即响起:“想什么呢你!赶紧出去!”
抱着铺盖卷,郑瑞苦着脸,被王三娘赶出了自己的房门。
方才那一吻,让他有些情难自禁,如今他心里还藏着火呢,哪里睡得着,便抱着铺盖卷去了卧室隔壁的书房。将铺盖放在了书房里的小榻上,便拿起书案上已然凉透的茶水,咕咚咚的往嘴里灌,这才终于压制住了心头的无名邪火。
好不容易躺在了榻上,努力让自己入睡,但脑海中却不停晃悠着王三娘那婀娜的身姿,那娇艳欲滴的双唇……郑瑞霍地坐起身来,再这么想下去,他还哪里睡得安稳,说不得一闭眼就是一场春梦,那明日他可就等着被王三娘取笑吧。无可奈何下,他只得点起了烛火,趺坐在书案前,随手翻起了书卷,以防自己再胡思乱想。
月上中天,夜深人静,唯有窗外随风沙沙而响的树影为伴。
当红烛燃了一小半时,郑瑞终于抛开了所有的杂念,专注到了书中的字里行间。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一阵风席卷而入,引得烛火明灭不定。郑瑞惊了一跳,抬头去看,却见穿着一身白衣白裙,青丝飞扬的女郎出现在门外。若不是看身形知道是王三娘,郑瑞还以为自己大半夜见女鬼了呢。
“怎么起来了?睡不着?”
郑瑞说着话,便起身向王三娘走去,顺手从架子上取了一件黑貂斗篷来,为王三娘披上,嘴里忍不住埋怨道:“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也不怕冻着!”
“我……我想你想的睡不着……”王三娘小小声的回了一句,低着头不肯看郑瑞。
郑瑞心中不由一叹,谁不是呢,我这不是也‘想着你,睡不着’嘛!
“你,陪我说说话吧?”王三娘抬起小脸,可怜兮兮的望着郑瑞,脸色有些憔悴,想必是翻来覆去了大半夜的效果。
“要不去外边走走?”郑瑞提议道,他可不敢再跟王三娘独处一室了,只怕会更加睡不着,还会‘引火**’。
“月下漫步?”听到这个提议,王三娘欣然点头道,“好啊!”
今夜,皎洁的月光将四周的景物照出了朦胧的轮廓。
两人肩并着肩,漫步在园中小道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过几天好像是上元节了呢!”郑瑞看到房廊下随风摇摆的灯笼,突然想到了上元佳节。
犹记得去年的上元节,他们俩在街头相遇,那时候他是真的没想到,一次巧遇之后还会有第二次,他就想,莫非这就是缘分,属于他们俩的缘分?后来,他又在伊阙龙门的卧波长桥下,一抬头又一眼望见了桥上的她,她肆意大笑,天真烂漫又妩媚动人。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住进了他的心里,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相信了缘分这个词。
“我可还记得去年那次上元节,你刷的一鞭子绑住了癫狂的涌泉,制止了它狂奔伤人……那时候我就在想,这家伙真厉害啊!”王三娘闪着星星眼道。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我那时候对你又不熟,也不知道你就是元瑟,难道还能有其他的想法不成?”王三娘理直气壮道,却浑然忘了那一次后半段的事情,某人在郑瑞的眼神下羞涩的满脸通红。哦,也可能是明知故忘,不愿提自己的囧事。
郑瑞却是不知,他感叹道:“感觉还在眼前的事情,没想到都已是去年的事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王三娘也感慨起来,抬头望着空中的明月,恍惚了一下,忽然道,“你还记的去年乞巧节么?上百盏孔明灯啊,真是壮观呢,我当时都看傻了!”
去年的乞巧节,郑瑞为了没能参加王三娘的及笄礼而满怀歉意,也是为了弥补没能赶上王三娘的生辰宴的缺憾,便亲自在洛水河的一处水湾布置了上百盏孔明灯,拼贴成了一个‘锦’字。
“你若喜欢,我以后在为你放一次孔明灯,嗯,这次写上字,如何?”
“不,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够了,那一次已经让我终身难忘了,我不想让下一次的刻意代替了我那一次的惊喜。”王三娘认真道,“那一次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你一样!”
郑瑞点头,是啊,那一次的确是独一无二的,亦是他终身难忘的。
那一夜,孔明灯下,她与她,只他们两人,在洛水河上,一起毫无顾忌的许下了最真诚的愿望。
“……愿幸福与你相伴,愿苦愁莫来侵扰,无论有我无我,无论我好我歹,你要永远那么无忧快乐,如此我才能欢喜!”
“……保佑我王秀锦与郑瑞郑元瑟能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一生一世!我愿意因他悲而悲,因他喜而喜,无论苦涩甜蜜,我无怨无悔!”
两人不约而同的重复着那日自己许下的心愿。
就这么一边回忆,一边诉说,忽然发现,他们相识至今竟然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有了那么多共同的记忆,许下了那么多美好的甜蜜的心愿和誓言。
她牵住他的手,他回握住她的柔荑,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带着他们共同的回忆,直到天荒地老——便是此刻一同死去,只要他们的指尖还交织着,他们的记忆还交错着,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吧!
正在月光下浓情蜜意的两人,却突然被一个起夜的小婢子撞了个正着。那小婢子睡眼朦胧的,还以为半夜撞鬼了呢,一撞还是俩,吓得她一声尖叫,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却着实煞坏了风情。
郑瑞一脸无语的看着那个落跑的小婢,想必思源斋明日就得传‘撞鬼’新闻了,他苦笑一声,对王三娘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王三娘正乐不可支呢,听郑瑞如此说,也就跟着回了。
郑瑞将王三娘送至卧房,转身打算回书房去,却被王三娘唤住,“你……再陪我一会吧,我睡不着,不想一个人躺床上……”
“不成,再不睡天就亮了,累了一天了,赶紧休息,听话!”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郑瑞还是决定拒绝王三娘的请求。
王三娘嘟着小嘴,不情不愿的,但没有反驳。郑瑞以为她要乖乖回去睡觉了,没想到,王三娘突然又道:“……万一半夜里有贼人闯进来怎么办?”
想象力可真丰富啊!郑瑞哭笑不得道:“放心,思源斋自有护卫守护。况且,我就在你隔壁,定护你周全!”
“可万一你睡死了怎么办?”王三娘拽着郑瑞的手臂不放。
郑瑞无奈了,思忖了一下,便从书房里拿了一个玉石镇纸给她,依着她的话道:“你若真发现有胆肥的贼子跑进来,你就拿这个敲墙示警!”
“你听得见?”
“我们俩的床铺就隔了一道墙,我肯定听得见!”
王三娘这才放心道:“那好,我只要一敲墙,你就过来救我!”
郑瑞立马点头应下。王三娘终于放过了他,乖乖的回去睡觉了。
一回到书房,郑瑞的困意就涌上来了,甫一躺下,正觉得睡意朦胧呢,突然就听到墙那头咚咚咚的声音传来,想必是王三娘再用镇纸敲墙,而且非常急促。郑瑞开始还不觉什么,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敲墙声好似透着几分心慌意乱,莫不是真被王三娘说中了,有贼子半夜造访?想到这里,郑瑞哪里还睡得著,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来不及披上外衣就冲出了书房,直奔卧房而去。
吱扭一声,正欲敲门的郑瑞便见王三娘从里边开了窗。见王三娘没事,郑瑞松了口气,正想问她出了什么事。王三娘却呵呵笑了起来,把玩着玉石镇纸道:“别说,还真灵!”
郑瑞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顿时黑了脸。
王三娘干笑道:“我就是想试试效果,万一不灵怎么办?”
郑瑞没好气道:“试好了?该睡了吧?”
“哦!”王三娘自觉地关上窗子,将郑瑞的黑脸挡在了外头,脸上还挂着窃笑。
她光着脚丫子回到床榻上,将耳朵贴在墙上,听到隔壁郑瑞躺下的声音,也跟着钻进了被窝里。但一想到,郑瑞就在一墙之隔的那头,她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还时不时想起被郑瑞拥吻的情形。
王三娘辗转反侧之下,又拿起了镇纸,敲了一下墙面。这回,没有听见任何动静。王三娘以为自己敲得太轻没让郑瑞听见,便又连续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墙壁那头还是没有什么响动,王三娘以为郑瑞已经睡死了,但她自己却该死的因为郑瑞而睡不着,不免心中腹诽,举起镇纸便想来个‘锣鼓喧天’,不成想,没等她下手呢,隔墙也传来了咚咚咚的敲墙声,好似是在回应她。
看来郑瑞也和自己一样辗转反侧呢!王三娘终于心里平衡了不少,又试探性的敲了两下,马上隔墙便回应了两下。
王三娘躺在床上,无声的,傻傻的笑了。
就在这‘咚咚咚’的敲墙声中,王三娘渐渐有了睡意,无力的举了举玉石镇纸后,眼皮沉沉的垂下,入了黑甜梦乡。
而一墙之隔的小榻上,郑瑞亦把玩着一方玉石镇纸,眼神清亮。他静静的躺着,耳朵却异常的灵敏,等待了好一会儿,发现那一头终于安静了下来,他这才轻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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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传晚了,跟乃们道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