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恒与那几个同窗一边嚼着美食、品着美酒一边听着楼下说书人口若悬河的讲故事,很有几分惬意。不想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叮铃咣当的声响,却是那说书人被人砸了一身的铜板,顿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连说那砸钱的矮胖男子好生没有教养,活像个刚赌赢了钱的暴发户。又听那男子大言不惭的夸奖酷吏来俊臣,众人更是连连摇头,七嘴八舌的批判起来。虽是如此,但几位也没想着将这些话大声嚷嚷出去,那楼下的想必是来俊臣手下走狗,若是因此得罪了来俊臣,可不就是一顿打的事情,弄不好是会毁家灭门的。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以如此高调的方式赤裸裸的鄙视来俊臣及其走狗,众人顿时心生敬佩,纷纷探头去看是谁有如此好胆。
郑瑞倒是坐了个好位子,看得最是真切,只见那少年人面对百十双眼睛的瞩目,大大方方的抬起了高傲的下巴,冲着那火冒三丈的男子轻哼一声,小模样很具备挑衅意味。
“咦,那人不是太学的王二郎么?”几个同窗中突然有人提了一句,众人问是哪个,却说是坐在那大胆少年旁边的那位长相文气身形修长的少年郎。只见那王二郎正扯着那大胆少年的衣袖,一脸责怪的说着话。
“那你可认识刚才说话的人?”裴恒不无好奇的问道。却听一人道:“子明兄,这人你也是见过的,怎的忘记了?”
“我何时见过这般女里女气的小郎君?”裴恒疑惑道。
“裴大,可记得木兰诗?”郑瑞看出了几分端倪,嘴角微翘,脱口而出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兔子是个女的!”裴恒话一出口顿觉不对,连忙改口道,“不不不,这小郎君是个女的!”
众人大笑,道:“你这是多久没见过女子了,如今可都时兴穿胡服,就你这眼神,怕是人人似郎君,不见娇女郎了!”
唐时,追赶潮流的贵族男女均好着胡服,若是长得中性些的,或是还未长开的小娘子,穿着这一身行头,倒是真不容易辨其性别,毕竟这年代貌比女郎的美男子也是不少的,却是怪不得裴恒眼拙。
“你们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这小娘子就是那王二郎的妹子,人称王三娘子。”裴恒忽然压低声音又道,“还是那太学生徐恕徐思正的青梅竹马,我上回在洛水河畔还见这两人有说有笑的呢!”
郑瑞闻言心中一动,向那大堂看去。此时,一楼大堂已经乱成了一团。那矮胖男子带着一帮人抄起几案冲向王三娘子和王二郎。那王三娘子也不甘示弱,搬起身前食案就冲着那帮人扔了过去。王二郎见对方来势汹汹,声势骇人,连忙拽起王三娘子向门外退去。没想到那帮人早防着他们逃跑,突然从二人背后冲出一瘦高个,一棍子砸向王二郎。
见大堂中王氏兄妹寡不敌众,郑瑞对众人道:“各位不打算帮同窗一把?”话音未落,他已起身下楼,抄起一根门栓,几步窜入乱战人群之中。只见他左冲右突,一招横扫千军逼得那帮人前进不得半步。裴恒见郑瑞冲下楼去,二话不说立马跟上,抄起一张小几前去助阵。楼上诸人见他二人都加入了战团,也不好再作壁上观,纷纷撸起袖子加入进去。这下可好,原本楼下一边倒的围殴,突然之间成了势均力敌的群架。
林家酒楼的博士们赶忙找来了掌柜的。掌柜的匆匆赶至,却见这形势不容乐观,急忙让人去找附近的巡街武侯来维持一下治安。眼见这楼里,几案与门栓齐飞,小榻与门窗皆碎,掌柜的表示,这辈子都没这么心碎过,真真是欲哭无泪啊!
王三娘子将手里能砸出去的都砸了,眼看手里没了趁手的事物,正准备把自己也砸出去——跟他们拼了,却见一俊朗少年从人群中杀将出来,手拿门栓左挡右击,打的那帮子人哇哇乱叫,王三娘子心里顿时一喜,向那俊朗少年喊道:“郎君好功夫,多谢郎君相助啊!”
那俊朗少年正是冲下楼来的郑瑞,他回头瞥了王三娘子一眼,嘴角一翘笑道:“小娘子不必多礼!”
“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郎君?”王三娘子被人叫破了身份,也不觉尴尬,倒是饶有兴趣的想知道人家是怎么辨别出她的性别的。
王二郎险险地躲过背后的偷袭,一把拉住王三娘子的袖子,喝道:“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说话!”他一边护着王三娘子,一边与那偷袭的瘦高个过招,眼见着支撑不过,却忽然又冲上来一帮人加入了他们这边的阵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认出了为首的是那四门学生裴恒,忙高声谢道:“太学生王斌,谢过诸位相助!”
郑瑞闻言,眉头一皱,心道:莫非这人是傻子,打这种架还自报家门,这不是明摆着让人事后报复嘛!他一脚踹倒一人,扭头看向那王二郎,却见他给了那门边的瘦高个狠狠一击,一手拽起王三娘子,撒腿就往外跑。郑瑞见主角们都撤了,再打下去也没甚意思,连忙招呼裴恒一声,带着众人退出了林家酒楼。临走前,郑瑞与裴恒默契的一起将酒楼的大门踹得啪啪作响。那帮子人猝不及防被大门板砸了个正着。
林家酒楼的掌柜见打群架的人里已经跑掉了一拨,顿时急了,连忙指挥众博士拦住了剩下的人。这一回他这酒楼可是损失巨大,不把这些罪魁祸首拦下,他这损失找谁赔?!
郑瑞和裴恒带着众人跑出了林家酒楼,却也不敢立马停下,直跑到了洛水南岸的青石大堤上方才作罢。虽说众人打了一架有些损伤但并无大碍,裴恒和那几个同窗还带着几分兴奋劲儿,恨不得再找人去招呼一顿,他们平日里读书作画,偶尔骑马射箭什么的,哪有打群架这般给力的。只是他们也知道今天打得是何人,若是那几只狗跟他家主人告状,而他家那主人又较真的话,这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众人想到这里,这兴致便减淡了几分。
这好好的一顿大餐却吃出了一嘴的火气,郑瑞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毕竟是他拖着众人下水的,于是他与众人约定下次再聚,由他做东。如此这般后,众人也就各自散了。
王二郎拽着王三娘子出了林家酒楼的大门就匆匆忙忙的坐上了自家马车,径直往家里赶去。马车上,王二郎忍不住数落三娘子道:“锦儿,你下次能不能等我不在的时候再惹祸?”
“这个提议不大现实,阿娘说了,咱们两个要互相监督,必须做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三娘子一脸认真的道。
话说崔氏还是很有几分先见之明的,她深知这双儿女的脾性——这王二郎大名王斌,父母希望他文成武就,取字有为希望他能够有所作为,可惜事与愿违,这王二郎是文不成武不就更别说能有啥作为了,整日里吊儿郎当的与一帮贵族子弟厮混,很有些放浪形骸。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他还是太学生,不过若没有父亲王寔罩着,早不知被劝退多少回了。崔氏想要好好教训一下他,可这王二郎一回到家却似换了一个人,是进退有度又听话乖觉,这让崔氏拿不出话柄来训他,很有些无可奈何,于是她就想到了让同样淘气的女儿出马。
崔氏认为,王三娘子虽然也喜欢惹事胡闹却还知道分寸,不至于太过分,让她每日跟着王二郎出门也能防止王二郎做出某些无可挽回的混账事,虽说这样有违礼法,但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母亲、妻子以及管家婆,也明白很多事情还是可以变通的,毕竟现在女儿还小,如此安排倒也不算过分。而王三娘子若是惹了事,也能得到兄长的保护,毕竟王二郎在外面也不是白混的,人头熟,不至于让三娘子吃亏。这一招出来后,还是颇见效果的,至少王二郎身上没有再出现夜不归宿的情况,崔氏颇为满意自己的英明决定。
这崔氏原是要做严母的,可自从这王三娘子七岁那年被绑架而夜夜噩梦不断,又因失去了亲近的乳母乔氏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崔氏这严母形象却是如何也演不下去了。可她这一放松教育,却活活培养出两个惹事精来。如今这两人又闹了这么一出,不知道崔氏闻听后会如何做想。
“我真是败给你了,我可真是监督不了你,回头我就跟阿娘提提意见!”王二郎苦恼道。
“嗯,我也挺想摆脱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的!”三娘子毫不犹豫的肯定道。
“我怎么没义气了?我不是护着你了嘛,你看看你身上哪里有伤着,你在看看我,这胳膊都青紫了!”王二郎不满的嚷嚷道。
“我不管,刚才那些人帮了我们,我们自己却提前跑了,你觉得这样叫做有义气?”
这么一说,王二郎也觉得自己很不地道,立马表示道:“那些人我认识,就是国子监里四门学的学生,没想到这帮人这么不错,以前倒是小觑了他们,回头哥哥我就请他们吃顿好的,全做谢意,你看怎么样?”
国子监里包括六学,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算学、书学和律学。其中国子学的档次最高,招收的都是三品以上大臣勋贵的子弟;太学次之,招收的是五品以上官员子弟,而四门学再次之,招收的学生包括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以及庶民中品学兼优、出类拔萃的学生。虽说都是国子监的学生,可却分出了三六九等,国子学生瞧不上太学生,而太学生又瞧不起四门学生,他们之间自成派系,互不交涉,也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我也去!”王三娘子兴致勃勃的道。
“我们一群大男人聚会,你去做什么?一个女孩子家的整日跟着我跑来跑去,算是怎么回事?”王二郎想也不想立刻拒绝。
“不让我跟也可以,你有什么正当理由吗?”王三娘子笑眯眯的问道。
“我是跟同窗聚会,谈论学问去的,你个女孩子跟去不合适,这理由再正当不过了吧!”
“可我怎么听说你是要跟那帮纨绔瞧胡姬去!”王三娘子眼珠儿一转,狡黠一笑道,“你说,阿娘更愿意相信谁?”
王二郎闻言顿时满脸的苦涩,双手抱头,哀嚎一声,“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