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之礼,以昏为期。
伴着如焰火般绚丽的霞光,王二郎驾着彩车载着他心爱女子绕着洛阳城转了整整一圈。风言风语、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之于他和她,那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
苏家小筑一改几日前的愁云惨雾,彩灯高照,红烛耀目,上上下下一派喜意盎然。以郑瑞为首的一众男宾,还有以王三娘为首的一众女宾,翘首以盼。眼见着彩车徐徐而来,苏家小筑门前爆竹声声不绝,恭贺之声四起。
王二郎一身高冠红缎锦衣,倜傥不凡,他眉开眼笑的转身迎新娘。只见苏柳娘一身精致的青绿礼服,手执团扇遮面,袅袅娜娜下了彩车,随着王二郎步入正堂。
红烛下,一对红男绿女,行三拜九叩之礼。今时今日,他们无惧任何阻挠,终于谱下了终成眷属的佳话。
男宾们起哄催着王二郎念一首却扇诗,以便众人欣赏一番新嫁娘的花容月貌。王二郎拗不过,便将自己绞尽脑汁写就的诗句朗声念来:
洛城有似锦繁花,吾独守白莲度夏。
白莲,白莲,可取娇颜入画?
王二郎念罢,众人皆笑,摇头道:“这如何算得上诗?哪怕让个童子代做都比这强!”
那苏柳娘果然未将团扇拿下,众人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王二郎,却听那苏柳娘在团扇后边出声道:“夏去秋来,白莲荣枯,奈何春冬?”
王二郎本是胸无点墨,因着是给心爱的女子作诗,却不想白拿人家的诗句来充数,便想着自己作出一首来以示诚意,没想到众人皆不买账,便是却扇亦未成功,他正抓耳挠腮尴尬不已,听到苏柳娘出言,不禁双眸一亮,回道:“皇天后土,爱莲者斌,取莲入画,不分四季!”
“莲,出于污浊之地,风雨肆虐,怎堪其扰。”
“爱莲者,知其皎洁之质,顶风冒雨,不为所动。”
红男绿女,一言一语,对答如流。众人早已忘了王二郎那粗糙的却扇诗,却被他们二人借莲言誓的一幕深深打动。在一片动容中,苏柳娘放下了团扇,一张清丽的脸庞上闪烁着两行晶莹,她含泪而笑,俏生生的凝望着王二郎。王二郎亦笑看着这位若白莲般清雅的女子,凝视着她盈盈双眸。他们的双手紧紧相握,一切已在不言中。
王三娘不自觉的微笑起来,望着沉溺在幸福中的他们,好似也分享到了他们的甜蜜,她不禁伸出白皙柔嫩的小手悄悄的握住了身旁的一双指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摩挲着那略显粗糙的指腹,手心暖暖的让人无限留恋。王三娘偷瞥了一眼身旁的郑瑞,只见他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大手反握,将她的柔荑包裹了起来。王三娘脸颊绯红,却仍然不错目的与郑瑞对望着,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幸福与期盼。
夜幕在喜宴的欢声笑语中降临。郑瑞与王三娘悄然溜出苏家小筑,踩着小巷月色翩然离去。王三娘自然是偷溜出来的。当王家二老闻听王二郎背着王家迎娶苏柳娘时,当真是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但是事情已成定局,王家的丑闻亦是人尽皆知,已然无可挽回。崔氏则干脆卧床不起,眼不见心不烦。只有王三娘听闻王二郎与苏柳娘的婚事后,连夜准备了礼物,还冒着十二万分的险偷偷跑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见识了王二郎与苏柳娘在婚礼上的温馨互动,王三娘不禁憧憬起了自己将来的婚礼场面。她望着漫天星辰,开始了无限的想象,想到了十里红妆,想到了高堂红烛,想到了精美的成婚吉服……还有那个吟诵着催妆诗等待自己走下锦阁的他,在洞房里念着却扇诗或微笑或忐忑的他……想到这里,王三娘忍不住瞥了一眼此时身旁那个若闲庭漫步的他。
“在想什么?”郑瑞总是能够那么敏锐的感觉到她的心思。
王三娘不语,对他微微一笑,眼里闪烁着晶亮的光彩。
“在想……我们,成婚时的样子?”郑瑞也总是那么的聪明,知道她每时每刻的想法。
王三娘脸儿滚烫,却幸福的点了点头,反问道:“你,有想过么?”
郑瑞望了望璀璨的星空,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吟诵的诗,应该不会那么蹩脚。”
王三娘闻言噗嗤一笑道:“那你可有比他们更令人动容的承诺?”
“有啊!”郑瑞不假思索道。
“是什么?”王三娘好奇又期待。
郑瑞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与王三娘对视,一本正经的模样。王三娘忽然有几分紧张,就那么渴盼又忐忑的望着郑瑞那清亮的眸子,心跳如鼓,等待着他开口。他慢慢的靠近王三娘,嘴唇轻触那柔嫩的耳廓,感受到王三娘微微的颤栗,他轻声的吐出了六个字。
王三娘的双眸陡然瞪大,她怔愣了片刻,突然转娇羞为愤怒,提起裙角抬起绣鞋一脚踩向郑瑞。而郑瑞似乎早有所料,敏捷的避了开去。王三娘一脚落空,哪里甘心,迅速又抡起一拳砸向郑瑞,却被郑瑞一把捉住。王三娘当真怒了,也不管此时夜深人静,娇叱道:“什么叫‘天机不可泄露’?你给我说清楚!”
“嘘~~~”郑瑞捂住王三娘的樱唇,却还是晚了一步。
“什么人?!”巡逻的一队执金吾骑着马儿踢踢踏踏的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郑瑞当机立断,迅速拦腰抱起王三娘,三两下翻进了一旁的里坊中。两人相拥着贴在用黄土夯实的坊墙上,不敢发出任何声息,静静的等着那主道上的执金吾过去。王三娘躲在郑瑞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酒香,混着成年男子特有的气息,一颗芳心跳动的越发快了,好似得了心悸之症一般。
执金吾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吆喝着同伴继续向前方巡逻而去。郑瑞听着他们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暗自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王三娘,不禁也跟着脸红了起来,他连忙直起身来与王三娘保持了一点距离,又故作深沉的轻咳一声道:“幸好我反应快,不然今晚咱俩要去大牢里住一宿了!”
王三娘还沉醉在那浓郁的桂花酒香中,却因着郑瑞的离开而渐渐淡去,她不禁感到几分失落,颇为幽怨的睨了郑瑞一眼。“我记得上回某人可是带着我在路上策马奔腾呢,今夜怎么这般胆小如鼠了?”
“你这意思,是要用这两条腿,跟人家四条腿的比一比谁更快?”郑瑞不怀好意的瞄了一眼王三娘的脚丫子,这才发现她的绣鞋不知道何时丢了。王三娘也才发现自己脚上的一只绣鞋不见了,连忙四下翻找起来。
两人在墙里寻了半晌无果,又双双翻出墙外寻找,结果两人在墙根下来了个头碰头,却仍是未果。王三娘揉着脑袋抱怨了一句郑瑞的头太硬,换来郑瑞龇牙咧嘴的苦笑,道:“您的头也不软呐!”
“看来是找不到了。”郑瑞道,“天色不早,我还是赶紧送你回去,再耽搁怕是要引来那群执金吾了!”
王三娘自然知道轻重,可是没了鞋子,走起路来真是极不方便,她期待的望着郑瑞。而郑瑞则不负所望的道:“我背你吧!”王三娘就等着这句呢,三两下的伏在了郑瑞宽厚的背上,还顺道打了个惬意的哈欠。郑瑞摇头苦笑,加快了脚步。
月凉如水,秋夜漫漫。王三娘忽然想起了多年前漫山遍野的白皑皑的大雪,还有大雪中那个瘦弱的男孩,还有他那略显单薄的脊背。“元瑟……那时候,你害怕么?”
“什么?”突兀的听到这么一问,郑瑞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想起了雪天里,你背我的样子……”
郑瑞沉默了一会儿,七年前的一幕幕瞬间越过脑海,他怔愣了好久,喃喃道:“那时候……我很狼狈吧?”
王三娘将双手环住郑瑞的脖颈,脸儿贴在他温暖的脊背上,轻声道:“你很勇敢,也很温暖……我一直在想,我是何时那么在意你的,想来想去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你是第一个背着我走了那么多路的人……所以,我想以后的路,也要有你陪着才行。”
郑瑞无声的、用力的点了点头。眼前恍惚又回到了那个大雪天,一个瘦弱的男孩背着一个精致的女娃,踉踉跄跄的跋涉在晶莹的冰雪世界中,那么艰难,却又那么温暖。
王府后园墙外。
郑瑞将王三娘送到了一处不显眼的角门处。“你放心回去吧,铃铛肯定在门里等我呢!”王三娘说着告别的话,眼睛却万分留恋的凝视着郑瑞,没有半分送别的意思。
郑瑞伸手捋了捋王三娘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你先进去,我再走。”
王三娘听话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向着角门一瘸一拐的走去,行至半道又突然转身,道:“我……”却与郑瑞异口同声,两人忍俊不禁。
郑瑞道:“你先说。”
“我是想说,让你路上小心。”王三娘又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郑瑞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二郎的决定有些冲动了。”
“你不赞成么?你也觉得苏姐姐身份卑微?”王三娘皱眉,语气中带着质问的味道。
“不是!”郑瑞道,“我是觉得,以二郎的脾性,他们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
听闻他如此说,王三娘微微一笑道:“难为你真心为二哥考虑……只是木已成舟,却要看二哥自己了……他以前与我一样都是不愁吃喝的,如今手头没了产业积蓄,或许不能大手大脚的花钱了,但应该不至于太落魄,再如何,还有我这个妹子呢!”
郑瑞有些惊讶,没想到王三娘会有这番感悟,自己当真小瞧了她,看来她是真的长大了。“你说的对,再如何,还有我这个……妹夫呢!”
王三娘羞红了脸,啐道:“你是哪门子的妹夫,脸皮越发厚了!”
角门吱扭一声开了,惊了门外两人,却见铃铛揉着朦胧睡眼走了出来,原来她是在门里打瞌睡,却被他们二人的说话声给吵醒了。郑瑞见此,便催着王三娘回去,待王三娘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门,看着角门缓缓合上,他才转身离去。却不知那角门并未关上,门里一双盈盈水眸目送着郑瑞那挺拔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