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是丰收的季节,即便绿叶转黄凋零殆尽,也因为枝头上阳光下那累累硕果而显得充满了金黄的暖色。可今日,从清晨至午后却迟迟不见那一轮从不迟到的金黄,瓦蓝的天空被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没有半分秋高气爽,唯有压在心头的沉闷,放眼望去的凄清。
王三娘望着水榭外池塘中那颓败不堪的荷叶,幽幽的叹了口气。自从及笄之后,她似乎变得安静内向了很多。崔氏和王寔整日里忙得不见人影自然注意不到这些,王澄更不必说,往日里会及时注意王三娘变化的也就是王二郎了,不过他如今怕是自顾不暇吧,已经很久没有与王三娘见面说笑了。而后院里,另一个关注着王三娘的人,却是王三娘的大嫂,孟氏,这个出自书香门第聪慧柔和的女子,只是她如今身怀六甲,即便注意到了这些,也明白了王三娘变化的原因,最终也不过是跟着一叹罢了。长大成人终归是要经历这些的,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若是成长的代价定会收获无尽的烦恼,王三娘宁可还是希望停留在十五岁之前,或是变成那个还未长大的豆蔻少女,一如仍然满怀天真的叽叽喳喳的铃铛。王三娘拖着腮,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一个错目便望见了池塘对岸的娇小身影。王三娘扬眉一笑:“真是不经念叨呢!”
此时,铃铛正火急火燎的绕过池塘,好似恨不得多长几条腿,却偏生急中出错,一个磕绊摔在了地上。王三娘惊讶的站起身,几步走出水榭。铃铛已然期期艾艾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到王三娘跟前,气喘吁吁的道:“快快快……”
“什么事值得你这般,莫不是有人追杀你?”王三娘不解,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忍不住挖苦了一句。
“对对对……”铃铛一手拽着王三娘的衣袖,一手捂着胸口直喘气,说话断断续续不清不楚。
王三娘扑哧一笑道:“你傻了不成,倒让我看看,谁有这等好胆竟敢追杀本娘子的人?”
“不是不是……”
王三娘不耐烦了,皱眉道:“到底要说什么,喘匀了,说清楚!”
铃铛无法,只等狠狠吸了几口大气,才算顺了气,定定神道:“夫人派了严嬷嬷去追杀苏娘子了,您快想想办法救人吧!”
王三娘闻言,怔愣了片刻道:“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是郑郎君!”铃铛如实道,“我方才出门给您买糖酥去,碰到了郑郎君,是他告诉我的,他让我转告二少郎君……”
“二哥知道了?”
“他还不知道!”铃铛急道,“我刚去了二少郎君的院子,门口有郎君派来的小厮拦着,我进不去!”
苏柳娘觉得自己快死了,口鼻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草药味,它们就如疯狂嗜血的苗疆毒虫一般冲破她的唇齿、席卷她的口腔,而后肆虐她的咽喉,最后化作一道夺命的利剑刺破她的心脏、她的肠胃、她的腹部,还有那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与她相依为命不过月余的可怜的小生命,她用血肉哺育着的她的孩子。她的双臂已然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气,她这个懦弱的母亲,没有半点能够保护她的孩子的能力,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然后泪如雨下,泪水顺着脸颊淌进煞白的嘴唇里,混着那苦涩的药汁一并带给她的孩子,算是最后的微弱无力的安慰吧!
严嬷嬷别过眼去不再看这个凄楚的女人,她不过是奉命行事,再多的怨怪也到不了她的头上。她转身向厅堂外走去,却见关闭的雕花木门外人影晃动,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严嬷嬷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传来一声回应:“严嬷嬷,这苏家的仆人都疯了,硬要冲进来,说我们谋害他们家主人,要去报官!”
严嬷嬷闻言,皱了皱眉头,喝道:“怕甚,让他们告去,还反了他们了?!”此言一出,外边那些王家奴仆越发有恃无恐,而争吵之声也越来越大。严嬷嬷想了想,觉得这么闹腾不是办法,若当真闹大了,这可不是要将苏柳娘之事闹得人尽皆知了,那当真是要丢尽了王家的脸面,如此恐怕夫人也不能饶她,还得落个办事不利的名头。想到这里,严嬷嬷心里倒是越发不安了,便要出去,想着出面将这苏家的仆人安抚了。
正当她举步之际,身后传来了激烈的呕吐声,她转身一看,却见那苏柳娘正趴在地上狂吐,看这架势怕是要将胆汁也吐出来。严嬷嬷眉头皱得更紧了,厉眼瞪向两旁的婢子,只见她们一个还拉着那苏柳娘一只胳膊,一个则执着药碗呆在一旁,两人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严嬷嬷瞥了一眼那还剩大半碗的汤药,压着怒气道:“这算是灌完了?”
两个婢子神色慌张,磕磕巴巴道:“婢子……婢子……可不敢……”
“不敢什么?”严嬷嬷几步走到那两个婢子跟前,一巴掌扇在其中一个婢子脸上,怒喝道,“什么时候主家吩咐的差事轮得到你们来推三阻四了?”
两个婢子闻言皆跪下磕头,道:“婢子不敢……可要真沾惹了官司可如何是好……”
“两个没用的东西!”严嬷嬷一把夺过那碗黝黑的汤药,一脚踹开那先前灌药的婢子,道,“我们王家是什么人家,能被个贱籍的女伶告到了不成!”她气势汹汹的拽起瘫软在地的苏柳娘,抓着苏柳娘浓密的青丝迫使她仰起头来,将汤碗磕在苏柳娘唇边,就那么粗鲁的灌下去。她的表情狰狞,不复礼仪嬷嬷的端庄,恍如一个凶神恶煞的刽子手,企图剥夺走一个娇嫩的生命。
苏柳娘已然没有了半分气力,当那浓郁的夺命汤汁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时,她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泪,早已干涸,如今,她的心,也要跟着干涸了。她昏昏沉沉的任由那严嬷嬷摆布着。突然间,一声暴怒的嘶吼传来,让她激灵灵一惊顿时清醒了半分,恍恍惚惚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厅堂里刹那间亮堂了几分,雕花门敞开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冲了进来,耳边充斥着一声声尖叫,苦涩的药味瞬间远去,留在嘴里的药汁还在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本能的再次伏地呕吐,而后不省人事。
王二郎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或是温文尔雅,可此刻却让严嬷嬷见识到了他的另一面,阴冷的眸子带着浓浓的杀意,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怒了,他竟然要为了这个女人杀人么?严嬷嬷被王二郎那一双充斥着嗜血欲望的眸子盯了一眼,立时觉得全身都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手上的药碗被王二郎狠狠的扫落在地,紧接着她的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的脸面一如那摔在地上的药碗一般粉碎。她自打从宫里出来再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外边的这些世家贵胄们哪个不是给她几分薄面的,便是在王家,除了夫人,哪里还有人指使得动她,便是最最娇惯的王三娘也从不会如此给她没脸,若是放在平时,即便对方是如王二郎这般的少主人给了她气受,她也定是要与夫人去讨个说法的,如今她却怔愣住了,因为那赤红的一眼,她害怕的颤抖了起来,萎顿在地不敢出声。
苏柳娘安静的躺在地上,好似一朵冰凉的白莲,被一阵凄风苦雨肆虐过的白莲,花瓣凋零,残破不堪,却依然带着一种难言的凄楚的美,让人心生怜悯,让独独钟情于她的男子,心痛如绞。这个爱莲的男子紧紧将她拥住,想让她躲进自己的温暖的怀中,为她遮挡这世间一切的风雨,只希望她能够继续静静的开放,为他继续绽放那独一无二的美丽。
“快去寻医生啊!快去!!!”王二郎尖锐的嘶吼着,仿若一只受伤的野兽,充满着暴力和无助。
厅堂外,沉默的郑瑞和一脸风尘的王三娘焦急的等候着,听到王二郎那一声声焦躁不安的嘶吼声,院中的两人的脸色越发沉冷。郑瑞是因为接到了苏家小筑的管家黄阿有的通知才知道王家夫人派了严嬷嬷来对付苏柳娘,他出于朋友之意便打算过来帮忙,虽不好直接出面,至少不能让苏柳娘出事,所以才有了苏家小筑众仆人与王家仆人吵闹之事,若是没有郑瑞撑腰,这些才伺候了苏柳娘月余的仆婢自然不敢私自出头的,何况他们也都清楚那王家与苏柳娘的关系。
半盏茶后,仆人终于将医生匆匆忙忙的让进了院里。郑瑞与王三娘立时带着医生进了厅堂中。此时王二郎已将苏柳娘抱到了隔间里的软榻上,正魂不守舍的守着沉睡的苏柳娘。直到那医生进来,他才让开了位子好方便医生诊脉,自己却站在软榻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苏柳娘,一动不动。
王三娘见她这副模样,跟着红了眼,心中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只得默默退出隔间,却见那厅堂中两个狼狈的婢子正扶着那个神情楞充的严嬷嬷起身。王三娘眉头一皱,气不打一处来,终于找到了一个撒气的好对象。她几步走到那严嬷嬷跟前,冷声道:“好你个刁奴,竟敢背着主子做这种下作事情,亏得你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端庄模样,却原来藏了一肚子坏水!你这种人,还敢教人家什么礼义廉耻,我看你自己还没弄清楚这‘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吧?!得亏没让你祸害了我那些姊妹,否则都跟你似的,满脑子的男盗女娼、谋财害命!”
王三娘骂得痛快,严嬷嬷却气得直哆嗦,嘴唇颤抖了半晌却愣是说不出话来,差点就背过气去。王三娘待再接再厉,一鼓作气将这个人见人厌的老妪气昏过去才好,可天不随人愿,一声充满威严的厉喝打断了王三娘的话。
“一个闺阁女子,怎能在此学那泼妇骂街,当真是吃的禁闭还不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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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几句题外话:
一口气看完了蔡骏的《谋杀似水年华》,颇有些感慨,都说封建古代有门第之见,而今看来,门第之见不过是换了副面貌继续根植在我们的认知里,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公平,或者说我们还没有从等级阶层中挣脱出来,贫富、贵贱,这些字眼,没有明说,却那么真实的存在着……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我们,还没有接受过社会残酷的考验,相对富足的物质条件,让我们无法感同身受,或者说真切的感受到,那“三六九等”的冲击……忍不住说了这些,却不是怨怪什么,如果和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人们相比,我算是个“既得利益者”,与他们相比,我没有资格说什么不公平……只是想到他们、想到这个社会残酷的另一面,突然觉得,应该更为清醒的活着……
有些不知所云了,夜已深,同样是夜猫子的亲们,晚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