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月余,正值八月金桂缀枝头,满院甜香醉人时。
院中阳光正好,王三娘正执笔练字,孟氏闲坐一旁手不释卷,却有些心不在焉。“阿嫂,你看我这几笔飞白如何?”自七夕夜之后,王三娘与郑瑞的关系越发密切,可谓是蜜里调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惜母亲崔氏管得严,难得有出门的机会,两人在多数时候只能以书信往来。有一日,郑瑞在信中提了一嘴,大意是王三娘的字不如她的画好,这可让王三娘又羞又气,并发誓要努力练字,于是便缠着受过名师教导的孟氏来指点。
那孟氏正想着如何与王三娘说婚嫁的事,不曾想她却自己撞了来,于是顺口就把崔氏的意思又交代了一遍,她见王三娘并无惊讶或抵触之态,只道她心里也是愿意的,却不知她钟意的是哪一个,便问了一句,哪知王三娘却说她既不喜欢娄四郎也不愿嫁予徐三郎,并拉拉杂杂的道了好一番道理。孟氏心知这小娘子定是心有所属了才会这般坚决,便问她心上人是谁。王三娘倒也不矫情,如实说了,却又让孟氏为难了一遭。这前头一个王二郎恋上了一个女伶还不知如何,这一头王三娘却非那出身商贾之家的郑瑞不嫁,孟氏立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番与王三娘说教却无甚用处,反倒让她越发避着自己。孟氏无法,回禀了崔氏。
崔氏亦是早知道郑瑞此人的,私下里也曾调查过此人,知道这郑瑞因着一场马球赛入了武皇陛下的眼,如今又入了国子监读书,且在国子监内颇具才名,为人处世很有一套,颇得人心,况且他的父亲郑云当年也是救过王三娘的;再加之王三娘与王二郎曾对她说过郑瑞曾潜入宫城救王二郎的事情,故而心里也就没那么反感,只是那郑瑞到底是出身商贾之家,门第上未免低微了一些。这于理,她不好直言反对,毕竟那郑家父子皆是有恩于王家的;这于情,她心里却实在不愿将女儿嫁与这等门户的人家。于是便让孟氏先小意哄着王三娘,打算潜移默化的灌输些门户道理利害关系,希望王三娘能够回心转意;而崔氏则唱起了黑脸,坚决不让王三娘出门,若是非要出门也是仆婢环绕,容不得王三娘与那郑瑞单独相处。
另一方面,崔氏本欲先私下里拿了王三娘的生辰八字予媒人带去娄家。这王家夫妇最终还是选了娄家四郎做女婿,一则这娄四郎容止端方、品性纯良,是个一表人才颇具上进心的少年俊才;二则据可靠消息,武皇甚为看重娄家家主楼师德楼都督,明年估计就会调回京城,到时候入内阁听用定是跑不了的;三则那徐恕虽然也是个佳婿人选,可惜他父亲徐有功性格耿介,与那班酷吏屡有龃龉,因此还屡遭罢官,虽则其品行值得敬佩赞扬,但作为儿女亲家,终归不太稳妥。只是王二郎的婚事如今还未办妥,若先谈论小女儿的婚事总归落人闲话,所以王寔劝阻了崔氏,这才将合八字一事暂且阁下,先紧着王二郎的婚事。
王三娘虽聪慧,但她是个大咧咧的性子,自然不知道王氏夫妇的这番打算,更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娄家的媳妇儿,她仍旧开开心心的享受着与郑瑞的“鸿雁传书”,只是近来郑瑞要准备今年的秋闱,故而两人之间的书信也就少了。王三娘性子娇憨,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自然不计较这些,反而乐乐呵呵的为郑瑞及其家人准备起了中秋礼物。自她知晓郑瑞身世后,越发钦佩起了郑家家主郑云的为人,觉得他不愧是烙印在自己心目中的解人危难、扶贫济困的大侠式人物。
原本,孟氏帮着崔氏来游说,王三娘颇有些反感,只是孟氏却是个会看人眼色,点到为止的,见王三娘不喜,又得了崔氏嘱咐,于是便尽心竭力的教导起王三娘的书法,以此消了她的芥蒂。王三娘也不是个小气的,很快两人又如以前一般融洽了。
“阿嫂,你发什么呆呢?”王三娘将自己的一副字帖晾在孟氏眼前半晌也不见她有所反应,忍不住催问了一句。
孟氏醒过神来,忙接过王三娘写的字帖看了,却仍有些神魂不定。王三娘不免觉得奇怪,隧关心问道:“阿嫂怎么了,可是小侄儿不乖,让阿嫂累着了?”
见王三娘一脸懵懂的瞄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孟氏噗嗤一笑道:“你的小侄儿可比你乖些,阿嫂说得话,他都听!”
“阿嫂又想说教了?”王三娘脸儿一垮,便想收拾了笔贴离开。
“好好好,阿嫂不说了就是!”孟氏忙好言劝说,拦下了王三娘,道,“听说你这几日在画中秋团圆图?”
说到作图,王三娘便来了兴致,张口便道:“明日上了色就完成了呢!我画了两幅,一幅是给阿耶阿娘作的,另一幅打算送给郑伯伯做中秋节礼物!”
“你这妮子,怕不是要送郑伯伯,而是郑郎君吧?”孟氏轻笑,眼底却划过一丝忧虑。
王三娘脸儿一红,道:“就是送郑伯伯一家的,当年若不是郑伯伯,我现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孟氏也听说过王三娘小时候被拐卖的事情,见她提起这事,安慰道:“咱们三娘是个福大命大的,阎王爷见了咱们三娘这如花似玉的,哪里肯收,还不得乖乖的送回来!”
听孟氏说得有趣,王三娘又重开了笑颜。两人正说笑着,却见铃铛慌里慌张的从院门外跑了进来,连连唤道:“不好了,不好了,郎君要赶二少郎君出门呢!”
王三娘与孟氏闻言均是诧异,忙问出了什么事。铃铛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我……我方才经过后院正堂,就听见屋里好大的动静,院里的婢子们都守在屋外不让任何人进去,我就悄悄向相熟的姐姐打听了,说是二郎抗婚,正与郎君夫人争执呢!”
孟氏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就变了。王三娘未曾注意她,只心里替王二郎焦急,忙忙的带着铃铛出了院门,急匆匆的朝着后院正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