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节,或称重五节、端阳节,唐人亦称天中节。这一日是入夏以来的一个重要节日,家家户户裹着百索粽、吃着九子粽、饮一杯雄黄酒、佩一朵石榴花,携家带眷看一出龙舟竞渡,当真是喜庆又热闹!
徐恕趁着今日休假,推辞了一班好友同僚的邀约,一早出了门却朝着崇业坊而去。按惯例,天中节这日,武皇会在宫中设宴邀请公卿大臣饮酒赋诗唱和一番,并赏赐百官各类由内廷制造的服饰如金银鱼袋、点心如百索粽子之类,其中最具特色的还是由武皇亲笔题写过的宫廷特制的精巧扇子。贞观年间,唐太宗曾在五月初五大宴群臣之时,以飞白体亲笔题写鸾、凤、龙等字样于扇面之上,用以赏赐侍臣。之后的帝王也常效仿此例。可惜,徐恕品秩太低,还没有资格入得金殿参加此等宴会,自然也无缘目睹宫廷宴会之盛况。
他骑着马儿来到了王府门前,只见王家仆役正在门外挂着几束编结成了人形的艾草,再插上几张修成了剑形的菖蒲,这便是所谓的‘梁悬艾草’、‘门插蒲剑’了。还有那五色丝线绕成几缕与那菖蒲艾草布置一处,如此这门上的避邪去祟之物算是配备齐了。又因这天气渐热,蚊虫滋生,五毒并出,人们便用各色丝线织出诸如蛇蝎、蟾蜍、蜥蜴之类五种毒虫形状的五时图,赠予长辈亲友,以期保佑他们不受疾病邪祟侵害。
王府的仆役都是认得徐恕的,见他下马进门,都自觉的问好,有那机灵的便将他的马儿牵了下去好生照料。徐恕甫一进门,迎面就撞见了行色匆匆的王二郎,不禁奇怪问道:“二郎怎得如此匆忙,怎像是有人撵你似的?”
王二郎见是徐恕来了,打了个哈哈道:“没事没事,我走路向来如此!怎么,你找我有事?”他问了一句,见徐恕一时间答不上来,豪爽上前揽着徐恕一同向门外走去,道,“我正好邀了一票子人往洛水游船,咱们一同去,且边走边说罢!”
见王二郎如此热情,到让徐恕尴尬了起来,他连忙道:“前些日子送锦儿回来之时,她就有些心绪不佳,这几日府廨里事务繁忙一直没能前来看望一番,不知她如今好些了没?”
如此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王二郎哪能听不出来,他立马知趣的应道:“这几日锦儿确实情绪不高,阿娘阿嫂她都没心思陪着,如今正在后院里闲坐呢,你来得正好,且去开导开导,她一向听你的劝,却连我这亲哥哥都要嫉妒了!”
“二郎说笑了!”徐恕颇有些不好意思。王二郎则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徐恕的肩膀,又唤了仆役为徐恕带路。两人分别前,王二郎还神秘兮兮的凑在徐恕的耳边道:“没想到你先来了,如今却正是时候,家里的正经主子都各自忙活着呢!”徐恕听了这话不禁耳根红了一红,王二郎则笑嘻嘻的闪身出门,骑上马儿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王府的仆役将徐恕带至中门,又招呼了门内侍候的小婢带路。一路柳荫花香蝉声阵阵,穿门过廊几经辗转,终在一处假山后边听到了女子们玩闹游戏之声。绕过障目的高大怪石,只见不远处修着一处翠竹亭子,亭子周边溪水环绕,亭子周围竹林茂密遮天蔽日,只余零星的光斑闪烁其间,倒是一处难得的纳凉所在。
亭子前有一片空地,几个年少的小婢正在射粉团。这‘射粉团’戏源于宫廷,正是端午时节的特色游戏,便是在大漆盘子中放置一些用艾灰汁浸泡过的黄米角黍做成的小块粉团子,游戏者手拿特制的纤小弓箭来射这些粉团子,若是射中了便能尝一尝这艾灰汁角黍的味道。众小婢玩得不亦乐乎,其中算得上射箭能手的便是年纪最幼的铃铛,她射了若干个粉团子,却舍不得自己吃,将这些装了盘子,殷勤的给王三娘端了去。
此时,王三娘独自一人呆坐在竹亭中,看着亭外的小婢们玩得高兴,却一点没有参与的兴致,她面无表情的望望天望望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让铃铛别烦她自己去玩,铃铛虽也喜欢玩乐吃粉团却不愿扔下王三娘一个人枯坐,便时不时的过来与王三娘分享战利品。王三娘知她有心,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即便没甚胃口也勉强吃上两口,到让铃铛高兴坏了。她正捻起一颗粉团往嘴里塞,没滋没味的嚼着,却有一道儒雅的声音传来:“若觉得没意思,便随我出去走走如何?”抬眸一看,果然是徐恕来了,她想也不想便扭过头去。
那日王三娘蹲在街上抽泣,引得路上行人频频侧目,更有那不知好歹的**流氓凑过来,想占占便宜。幸好徐恕及时赶至,驱走了围观的无赖汉们,将王三娘扶了起来,又雇了马车亲自送她回府。可王三娘却觉得自己着实没脸,捂着脸儿就是不肯看徐恕一眼,心里又想着郑瑞那厮,却更加不好受起来。如今见徐恕突然出现,她本能的想将自己藏起来,如此才可以让她忘了那日的尴尬。
可王三娘此举却让徐恕以为她在责怪自己当日所为,心里越发自责起来。“你若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徐恕诚恳道,“那日的事情却是我未经考虑……当日应该先告诉你,如此也不至于让你措手不及……对不起!”
“这事与你何干,都是那……”提起郑瑞,王三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唤他才好,顿了顿才道,“那厮有意欺瞒,我这个大傻瓜竟然还为了他来与你置气……这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该与你道歉才是!”王三娘说了这一通话,却始终未转过身来。徐恕却听出了几分哭腔,他急忙步入亭中,揣着几分小心的看向王三娘,却见她双眸微红,神情郁郁。徐恕见了不免跟着担心起来,道:“往日里多大的事都不见你往心里去,这回是怎么了……你,当真如此在意他?”
“胡说什么,一个骗子罢了,我何曾放在心上了!”
知道王三娘口是心非,徐恕心中无奈叹息,他只能转移了话题道:“听说今日洛水之上有赛龙舟,还有各种百戏杂耍,可要去凑凑热闹?”
“不去!”王三娘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如今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总觉得人们看她的目光都带着各种诡异莫名的色彩,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无知、愚蠢、轻信,这让她感觉浑身难受,半点出门的兴致也无。
徐恕无法,便坐在王三娘身边道:“那我陪着你说话解闷,如何?”
“你这大忙人,今日怎有了这样的兴致,往日可还嫌我太过吵闹呢!”
“以前你每每闹脾气,不都是我哄着的?”徐恕微微一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随手捡了个粉团吃,嚼在嘴里却觉得冷硬了一些,不禁皱了皱眉。
王三娘见了,道:“别吃这个了,都放了这么久,哪里还经吃,我让铃铛去王记糕团铺子买些新鲜的过来吧!”
“何必如此麻烦!”徐恕再次建议道,“今日是天中佳节,想必洛阳城里热闹的很,铃铛去了,只怕这人挤人的一时半会儿却回不来,倒不如我们亲自出去尝尝那刚出炉的,岂不是更好?”
“你这人,还是老毛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王三娘嗔道,却没有再拒绝,既然徐恕一番好意也不能平白辜负,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免得自己闲坐着又不自觉的想起郑瑞那厮,反倒弄得心里不是滋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