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时曾设东都国子监于定鼎门东北侧的正平坊内,如今国子监已迁入了与正平坊相邻的乐和坊韩王故宅中。这个韩王是李渊的第十一子李元嘉,其人少年好学聚书万卷,素喜收藏古书碑刻,善画龙马虎豹,还写得一手漂亮的草书,堪称文艺腔十足的雅王。其府邸装饰摆设亦是处处彰显文人癖好,雅致娴静又不失贵族气质。可惜,他做了一辈子的闲散王爷,却在688年因其子李譔与越王李贞、李冲父子纠合李氏宗室举兵反对武则天而遭难,临老了也没能获得善终,终是被迫自杀于家中。如今这韩王宅院成了国子监,倒不辜负了这宅中文气。
今日国子监内外一扫往日的雅静,处处透露着一股蓬勃生机,监里的书生们个个兴致盎然的向着国子监后院中的演武场聚集,其他各色人等也带着高头大马宝雕香车蜂拥而至,当真一派热闹景象。
国子监的这处演武场,平常用来传授学生射艺、马术之类,场地颇大,地面上都是用黄土夯实,寸草不生。因为今日国子监学生要举行一场马球赛,故而在场地东西两侧都放置了一个用厚重的实木做成、下方带着一个拱形门洞的硕大的彩绘木板,门洞后套接着网囊,以便击鞠入洞时不跑出场外。东西球门洞旁几步处还各立着一根布满洞眼的长杆,用于插旗计数,以此分出胜负。而场地的南北两侧皆搭建了高台,以便双方亲友及监中学生观看助威。
王三娘携着苏柳娘一同登上了南侧高台。这处是专为女宾布置的看台,四周围了幕布,只在正前方露了口子以便观看比赛。王三娘掀了幕布进去,台上已备好了几案小榻,不少娘子夫人已然入座,她大眼一扫,发现座中不少熟人。此时与王三娘最是要好的崔芳仪和王伊莲都起了身过来与王三娘叙话。
“我还道你家里管得严,连自家哥哥的比赛都不能来看了呢!”王伊莲前些日才拜访过王三娘,故而知道三娘如今受着严嬷嬷的管教,恐怕轻易是拖不得身的。
“我自然有我的招数!”王三娘得意一笑,又道,“伊莲姐旬月间就要出嫁了,你家耶娘怎舍得你出来?”
王伊莲脸儿微红,未及开口,却听崔芳仪插嘴道:“若不是今日有段简参加,这妮子哪里敢大着胆子出来!”
“原是姐夫来了!”王三娘呵呵直乐,让那王伊莲俏脸越发滚烫。王伊莲不依道:“你们将来也是要嫁人的,看我到时候如何取笑你们!”
“瞧瞧我们伊莲姐,要嫁人了,这性子都泼辣了一些,可别把咱姐夫给吓坏喽!”王三娘不依不饶,羞急得王伊莲上去挠她,两人闹腾了一番引得在座其他人频频看来。
崔芳仪抿嘴笑着看她们闹,美眸一转看到了同样笑而不语的苏柳娘,不禁好奇问道:“呀,这位是谁啊,以前怎未见过?”
听她询问,苏柳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正不知如何回话,王三娘已跑过来解围,只听她娇笑道:“你敢说在座的你都认得?”
崔芳仪道:“我敢说你王三娘认得的夫人娘子,我可都认得!”
“你吹牛吹大发了吧!”王三娘道,“这位是我授艺先生的侄女儿,姓苏,家中排行最大,且唤她苏大娘便是。”
王、崔二人闻言均与那苏柳娘见了礼。苏柳娘未曾想这王三娘张口便给她安排了一个身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惶恐,只是面上一贯的平静无波,看似从容地与这二人见礼。王三娘见了这苏柳娘的表现,心中暗自点头,又问崔芳仪道:“你一个深闺淑女怎的也来凑热闹了,莫不是也有姐夫在场上?”
“莫要胡说!”崔芳仪嗔怪道,“还不是我那好热闹的哥哥跟着你二哥胡闹,如今也参加了击鞠,我这做妹子的自然要来了!”她说着话便引着王三娘与苏柳娘在一处席中入座,正好在王伊莲与崔芳仪二人两席之间。
“你们倒是有心,竟还为我占了座,这边看去视野当真不错的很,只是怎只有一席?”
“谁让你来得晚,我们也不知你还带了人过来,只以为你带了铃铛来呢!”崔芳仪解释道。
“这可不行,我哥可是特意嘱咐了,哪里能委屈了苏姐姐?”王三娘大眼珠子一扫全场,发现这一阶的好位子都没了,上面一阶的都是身份高辈分高的,下面一阶则是身份略低的娘子媳妇,她的好姐妹怎能去坐那儿。王三娘想来想去便决定将自己的位子腾出来给苏柳娘,她要去找王二郎算账,这请了人却不安排位子算是怎么回事?!
苏柳娘见她如此,忙忙将她拦下,道:“这比赛都要开始了,还不快坐下来!莫非你嫌我,不愿与我同席?”
崔芳仪看了一眼苏柳娘,启唇道:“你找二郎算账,倒不如寻我们的不是!”
王伊莲则劝道:“怕是今日人多,国子监那帮书呆子哪里能顾得如此周全,你且坐下来看比赛,我们四人一处不也乐呵?”
见她们劝解,王三娘也只得作罢,便与苏柳娘同坐一席,又命了跟在身后的铃铛去吩咐一旁伺候的小婢另取一份点心酒水过来,如此这般,才算安心就坐。
午时四刻,场中四周鼓声震天,两队骑士依次从赛场两侧进入,继而向南北宾客亲友致意一番,方能回到场地中央。东侧的七人骑士均是着一身绣金丝暗纹的紧身白袍,腰系宝带,个个高冠束发,骑在高头大马上,贵气不凡;西侧的七人骑士均是着一身绣着银丝纹样的紧身黑袍,腰系红带,以黑色软脚幞头包发,红线垂于耳际系于脖颈,从容控马,气势逼人。黑白两队,共十四人,马蹄如雷,绕场一周,引来一片欢呼。
王三娘见郑瑞竟不是与王二郎和徐恕一队,心中颇为纠结,不知道支持哪队才好。见王二郎、徐恕等人骑马路过高台前,台上高阶与次阶上的夫人娘子们均是微笑招呼,王三娘笑着随众人挥手示意,眼睛却向西侧的黑队望去,却见郑瑞他们也朝着这边骑马过来。这回高台上唯有最下一阶的媳妇娘子们欢呼雀跃,而次阶之上独独王三娘朝着郑瑞挥手,引得高阶与次阶上的夫人娘子好奇看来。
此时心知肚明的只有苏柳娘,而崔芳仪与王伊莲二人均是不解。崔芳仪问道:“你家哥哥和徐三郎可都在白队中,你却与黑队何人招呼?”
王三娘也不忸怩,学着郑瑞惯用的神秘微笑,道:“自是与厉害之人招呼喽!”
王伊莲轻笑一声,道:“莫非是心仪的檀郎在那儿,连自家兄长也比不得他了?”
崔芳仪闻言,若有所思的看向王三娘,见她神情羞涩,心中有了几分明悟,也不点破,只转眸看向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