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郑瑞、裴恒、王二郎并一众同窗几人上岸后,便沿着山道漫步赏景。
行至方才小娘子们所站的龙门拱桥上,放眼看去,只见两岸青山如浓墨画影矗立,一带伊水潺潺北流不见尽处,山上林木郁郁葱葱,隐约可见几处山花烂漫、可闻几声鸟鸣婉转。又有山中碧泉飞溅而下,水珠蒸腾,仿佛仙境云雾缠绵不去。
后来大诗人白居易也到得此地,赞道“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
如此美景,不愧赞誉矣!
逗留片刻,几人又往香山寺而去。香山因盛产香气四溢的香葛而得名。而香山寺始建于北魏,原是唐代印度僧人日照的墓地。去年,武皇特命武三思主持修葺了此寺。
几人入得香山寺,四处周游一番,只见寺庙内寺前亭、登寺桥、七龛像、宾院堂、藏经堂、石楼、佛塔等均是修葺一新,蔚为壮观。不久前,武皇还在此地亲临了一场诗坛盛会,由号为‘称量天下文才’的扫眉才子上官婉儿主持,盛况空前,并成就了“香山赋诗夺锦袍”之轶事。
“原本是东方虬的《咏春雪》诗先成,本应赐锦袍于他,结果峰回路转,上官却评了武三思、沈佺期、宋之问三人胜出。”王二郎虽不才,但这奇闻趣事却是知道不少,何况是如此盛大的诗会故事。
“听说这三位均是颇具才情的,沈宋二人之才又是并驾齐驱,不知最后何人胜出?”郑瑞初来乍到,倒是不清楚此事。
“这我却知道,是宋学士以一首《龙门应制》夺得锦袍。”裴恒道,“他的大作,我也读过,且听我念来:宿雨霁氛埃,流云度城阙,河堤柳新翠,苑树花初发。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映几重。群公拂雾朝翔凤,天子乘春幸凿龙……”
裴恒抑扬顿挫的念来,却有三百余字,当真是气势磅礴。
众人皆赞此诗文辞优美,气势不凡。郑瑞问道:“那东方虬的《咏春雪》又如何?”
裴恒道:“是首小诗,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虽是先成,颇有才情,却抵不过宋学士的底气啊!”
郑瑞闻言,笑而不语。他倒是更喜欢这首《咏春雪》,清新不俗,文理兼美。那《龙门应制》不脱梁陈浮艳之风,洋洋洒洒百余字看着热闹却失了味道,大抵是骚到了武皇的痒处,比那武三思和沈佺期赞得好罢了。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出了香山寺。此时已近午时,奴仆来问在哪里布宴。王二郎对此地颇熟悉,便带着众人来到了香山寺旁侧的一处云台上,此处背山面水倒是个赏景佳地。而云台上如今已有三五成群的士子郎君在此摆开了几处宴席,见他们已经吃喝起来,几人也不打算上去搅扰,便自顾自捡一空地开宴。
酒正酣时,忽听右侧宴席上有一人唤王二郎,二郎看去见是熟人,便与众人告了个罪,前去招呼。只见他在那席上左右谈笑,想必都是认识的。王二郎回来后,却说要为众人与那太学同窗们引荐一番,众人自是高兴,纷纷起身随了去。
那席中徐恕也在,他对郑瑞破有偏见,郑瑞怕去了反惹了不自在,便借口留了下来。过了半刻,郑瑞见四周觥筹交错很是热闹,自己一人独坐倒真是没甚意思,便起身走下云台,沿着山间小道散起了步。
林间小道大树参天,石板小道上光点斑驳。林中偶有鸟鸣阵阵,或有调皮的鸟雀扑棱棱从郑瑞头上飞过,或有山鸡野禽路过惊起了一群飞兽,还伴着一声女子惊呼……
女子?郑瑞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却见左侧山坡上一团红粉影子翻滚而下。郑瑞连忙上去搭手援救,那红粉影子已是一溜烟滚到了山道上。
郑瑞上前查看,却是一穿着红色对襟半臂的少女,双环髻上满是花枝落叶,好不狼狈。伸手将她扶起,方要询问,郑瑞却愣住了。
只见这少女朱砂点额,醉眼迷蒙,脸儿红扑扑的仿佛染了一层胭脂,唇儿不点而红带着三分诱惑。她直起身来,向郑瑞看去,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般道:“哦,我认得你……”
“却是三娘子,真难得你还认得我!”郑瑞见她醉态可掬的模样,笑应了一句。却见王三娘子皱眉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都这么倒霉?!你莫非是我的克星?”
郑瑞闻言哑然失笑,回道:“你可真是太抬举我了,这可不敢当啊!”
王三娘子就着郑瑞的力道站起身来,倚着郑瑞的肩膀,忽然道:“你看着像一个人,像谁呢?”她用手拍了拍脑袋,似乎是想不起来,又道,“你冷不冷?快背我回去!”话音放落,三娘子手足并用的想要攀上郑瑞的肩膀。
郑瑞连忙止住三娘子不安分的手脚,见她满嘴醉话,娇憨模样,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无奈,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闻言,王三娘子一指身后的山坡道:“那儿!就是那儿!”
郑瑞目测了一下那山坡,苦笑道:“你这滚下来容易,要滚回去却不成,咱们还是走山道上去吧!你方才可有伤到哪里?”
不过他这一问却是白问,那王三娘子不知什么毛病,踮着脚攀着郑瑞的肩膀死活不松手。郑瑞无奈道:“好吧,你乖乖听话,我就背你!”
王三娘子这次听懂了,她松开手转到了郑瑞身后,用手指戳了戳郑瑞的后背,示意他蹲下。郑瑞顺势将王三娘子背起来,步履轻快的沿着山道行去。
王三娘子伏在郑瑞的背上,又开始嘟囔起了胡话:“你冷不冷?你背着我是不是暖和一点?我是大棉袍子……还是貂皮大裘好……”
郑瑞未曾听清她的胡言乱语,也不曾放在心上。
二人行至一岔路口,郑瑞辨认了一下方位,正要举步向左侧山道行去,却忽然感觉一双嫩滑细腻的纤手抚上了他的双耳。郑瑞脚步一停,只听身后传来一句娇憨之语。“这样是不是暖和了?”
脑海中忽而闪过那一年的冰天雪地,那一年的严冬酷寒,那一年的唯一温暖。
“锦儿……”郑瑞喃喃出声,心中思绪翻涌。
“元瑟,你去哪儿了?”
郑瑞闻言心中一惊,又是一涩,正待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那王三娘子已是睡熟了。想必她醒后也记不得了,郑瑞想到这里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失落。轻叹一声,只道随缘罢了。
正行走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喝:“你是何人,还不快将三娘子放下!”听这声音还有几分耳熟,郑瑞回身看去,却是那一脸不虞之色的徐恕。
徐恕也认出了郑瑞,心中更是不快,道:“你这轻浮浪子,还不快将三娘子放下?!”
“三娘子与你又有何干?”郑瑞很是不喜这徐恕的傲慢轻待,回道,“我不放又如何?”
“你……”徐恕恼了,正待说上两句,却见铃铛跑上前道:“啊呀,我家小娘子怎醉的这般厉害?”
“铃铛,你家车架在哪儿?”郑瑞见是三娘子的小婢,开口问道。
“咦,郑郎君还记得铃铛啊!”铃铛听过上元夜郑瑞勇救马下男孩的事情,故此对他颇有好感,又见他居然还认得自己,自然十分高兴。
那一厢,徐恕已是黑了脸,见这小婢与郑瑞颇为相厚,越发不快,道:“铃铛,愣着做什么,快将你家小娘子扶下来,让个陌生男子背着,成何体统!”
铃铛听徐恕发话,不敢怠慢,向郑瑞不好意思的笑笑,便要依言上前,却听郑瑞道:“你个子太小,只怕扶不动她。你只管前面带路,我将你家小娘子悄悄背到车轿里就是,这山里清幽,也不会有人看到。”
铃铛闻言觉得有些道理,便头前引路去了。
徐恕见了,几步上来拦住郑瑞的去路道:“她一闺阁女子,你如此招摇的将她背出去,却要引来多少闲话,你可知后果?”
“若有何事,郑某自当一力承担!”郑瑞斜了一眼徐恕,斩钉截铁的回了一句。
他见徐恕仍是不肯让步,又道:“让你来背她如何?”
见徐恕意动,他不禁嘲讽道,“那岂不是让你徐判司与郑某人一样成了轻浮浪子了?”
徐恕闻言,俊脸一红,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郑瑞不再理他,背着三娘子绕开徐恕,跟着铃铛去了。
见他们走远,徐恕又羞又气又不放心,便忙忙的跟了上去,以防那郑瑞有什么不轨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