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救我!”
黑夜中一声恐惧的呼喊,将熟睡中的铃铛硬生生惊醒了过来。那道声音在铃铛的脑海里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是王三娘的喊声,她立马踩上绣鞋慌里慌张的冲进了内室,连声问道:“小娘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三娘大汗淋漓的蜷缩在床上,怔愣了半晌,直至听到铃铛的询问才回过神来,“我……我做噩梦了……”
闻言,铃铛大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方才可吓坏铃铛了!”
“我也吓坏了……这个梦太真实,太可怕了!”王三娘牵住铃铛的小手道,“你陪我一会吧,我睡不着!”
铃铛点头,踢掉绣花鞋与王三娘钻到了一个被窝里。自铃铛五六岁时跟着王三娘,两人就时常睡在一处。王三娘将小小的铃铛当做了自己的妹妹一般,虽然偶尔捉弄她,但对她也是实实在在的关心爱护,很多话都会毫无保留的说与铃铛听,尽管大部分,铃铛小朋友都不太懂。
“小娘子,你做什么噩梦了,这么可怕?”黑夜里,铃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晶晶亮,闪烁着好奇无比的光芒。
王三娘平躺着,大大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床帐,那里却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她心有余悸的开口道:“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条鱼,还有李博士那把雪亮的刀……那把刀,一点一点的切割着我,最后一下好像要扎穿我的心……我害怕极了,但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听着王三娘幽幽然的叙述,铃铛忍不住脊背发凉,惊恐道:“幸好我们不是真的鱼,这样子实在太可怕了……今日里我看李博士切鲙的时候还忍不住叫好呢,原来那条鱼是这么的痛苦,就好像人一样……啊呀,小娘子,会不会像和尚们说得,若是吃多了鱼,下辈子我也会变成一条鱼,然后被人吃掉?我……我以后还是不吃鱼了!”
王三娘忍不住转头看向铃铛,自己不过说了一个噩梦,这小妮子倒是悟出了一番‘前世今生’、‘将心比心’的道理。不过经她这么一串,王三娘到底平复了一些心中的恐惧。她默默的盯着帐顶,又开始回想起白日里的事情。
崔芳仪的冷笑声犹在耳畔,她的决绝,让王三娘无比心寒。她实在想不通,难道自己与她的姐妹情,还比不上她对阿恕哥的单恋么?更令她震惊的是,阿恕哥竟然会因为自己爱上了郑瑞而伤心难过,这是真的么?还是崔芳仪自己的猜想?
王三娘心烦意乱,脑海里忽而是徐恕的儒雅俊颜、关切的话语,但却总感觉那么疏远而陌生;忽而是崔芳仪厌恶的神情、嫉恨的语句、绝然的背影,却想不起她原来温婉的模样;忽而是孩提时,三人踏青春游的画面,徐恕个子高,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崔芳仪,他们三人在郊野蔓草间肆意狂奔,笑容是那么的天真无邪……
“沧海桑田,人世变迁,这都是常理,何况是最难捉摸的人心呢?”王伊莲的叹息言犹在耳。
若是人心不再纯粹,就会慢慢变质,直到面目全非,直到让她不敢正视……他们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心,好似被一把钝刀慢慢切割着。她难受的想哭,眼睛却那么干涩。她的眼泪都肆无忌惮的抛洒在了那片樱桃林里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没有变,他一直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就算分别了七年,他依然是那个会背着她走的人——七年前在雪地里,她伏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看着他步履蹒跚;七年后在月夜下,她伏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看着他步下生风。他们都变得互不相识,但她依然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如既往的温暖笑意。
郑瑞,无论你变换了怎样的身份,你依然还是那个你,那个被唤作元瑟的少年!
王三娘学着郑瑞时常勾唇而笑的模样,模拟了一个微笑,她对铃铛道:“明日,我们去找郑瑞吧?”回答她的是铃铛平稳的呼吸声。
次日,王三娘兴致勃勃的起身了。她用最快的速度穿戴一新,然后拽起铃铛,飞也似的出了王府,一路催着阿莫赶车。思源斋的忠叔见王三娘来了,倒是很开心,连忙迎了上去。
“小娘子,您怎么过来了,少郎君还没回来呢!”
经忠叔一提,王三娘复又想起了郑瑞回扬州的事情来,方才的兴奋劲儿立马烟消云散了。她苦着脸道:“郑瑞什么时候回来?”
“来信说在回来的路上了,估计再过五六日就该到了!”忠叔如实说了,继而热情的招呼王三娘道,“小娘子要不要进去坐坐?”
既然郑瑞不在,王三娘哪里有心思闲坐,便怏怏的回去了。
在王府中挨了五日后,王三娘又颠颠的跑来了,迎接她的还是忠叔。
“小娘子,少郎君回来了!”忠叔笑容满面道。
“太好了,我这就去寻他,不要通报哦,我要给他一个惊喜!”王三娘兴冲冲的往里走。
忠叔跟在一旁,面现为难道:“可是,少郎君一回来就被一帮子同年请去赴宴了,却是不在府里啊!”
王三娘闻言,郁闷无比,脸上的笑容转瞬不见了,道:“那我明日再来!”
次日,王三娘再次出现在思源斋门口,迎面而来的依然是忠叔。
见忠叔一脸的尴尬,王三娘不满道:“他又不在?”
忠叔点头,解释道:“小娘子莫恼,都怪我昨日没说清楚,少郎君今日要去参见主司,可能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王三娘不疑有他,径直问道:“他何时有空见我?”
“这个……”忠叔十分为难道,“不好说。”
闻得此言,王三娘气闷,于是不管不顾的赌气道:“你跟他说,我两日后再来,若还是不在,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了!”言罢,王三娘气冲冲的走了。
忠叔苦恼了,这可怎么是好,话说他们家少郎君这几日真的好忙啊,在府里呆的时间屈指可数。
王三娘气得不得了,一回到王府,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门里,谁都不见。心里暗骂:郑瑞这厮什么意思,一回来就不见踪影,本娘子屈尊相见,竟然一次都没碰上!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忽而想起大半个月前,阿莫与她说的话来。
“小娘子,今早我们看到贾蔺从秦绿枝的屋子里出来呢,一副醉鬼样!”
“秦绿枝不是不待见他吗?”
“我估计,秦绿枝一定故意灌醉了他,好从他嘴里套取真相呢?”
“这么说,那日夜里,郑瑞和秦绿枝真的是在谈判?你觉得秦绿枝得手没?”
“我觉得肯定是得手了,她们这种女子,灌酒什么的都很有一套,瞧那贾蔺七荤八素的模样,还不是秦绿枝问什么就答什么,连个磕绊都不会有!”
“这么说来,秦绿枝倒是帮了郑瑞大忙了,却不知道郑瑞拿了什么条件与她交换?”
阿莫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并不想告诉王三娘,怕气到她。
王三娘此时想起来,心里忽然明白阿莫要说什么了。她心中越发气恼,又暗恼自己没用,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竟然半点忙也帮不上,还不如一个烟花女子!是不是因为这样,郑瑞才不愿见她?王三娘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越想心里越乱。
两日后,王三娘果真又出现在了思源斋门外。忠叔看着马车窗内一脸憔悴的王三娘,他心下忐忑极了,这少郎君也真是,怎么突然之间那么多事找上他,如今忙得连人影都不见了,却让他如何面对王三娘。
“他今日又去哪里赴宴了?”王三娘面无表情的问道。
忠叔苦着脸,解释道:“少郎君本想去见小娘子你的,不巧,今日几位相公有空,要接见新科进士,所以……”
“还真是不巧的很!”王三娘冷哼一声,不再听忠叔言语,直接吩咐阿莫驱车走人。
王三娘心寒不已,她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若郑瑞当真忙得没时间见她,好歹也让人捎个口信言语一声,为何每每都让她吃闭门羹?存心想看她的笑话不成?!
什么不会变,只要是人都会变!王伊莲说得没错,最难捉摸的是人心!不过短短月余的功夫,郑瑞也变得让她不认识了,不,是连变成什么样了,她都不知道!
回到王府后,王三娘一连几日都茶饭不思,脸容日渐憔悴,性子也不似往日开朗,竟然内向寡言起来。同样忙碌的王氏二老及其兄嫂,这才注意到王三娘的变化,赶忙过来探望。
四人从铃铛那里得知了王三娘在思源斋吃了‘闭门羹’的事情后,崔氏和孟氏纷纷替王三娘生气起来,连连痛骂那郑瑞不晓事;但父亲王寔和长兄王澄却不这么认为。
王寔以一个慈父的口吻,对王三娘道:“虽然那郑瑞做事不周到,怠慢了锦儿,但他如今是新科进士,应酬自然是少不了的。更何况是面见主司和相公们这么重要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缺席。阿耶也是这么过来的,当真是身不由己,想必那小子亦是有苦说不出。你这孩子,却是小心眼啦!”
“是啊,锦儿,男儿大丈夫,自然要为功名忙碌。若是他现在不好好应酬结交一番,以他原来的出身,如何谋得一个好官位?”王澄搭腔道,“何况四月里还有一场殿试等着他,如今亦是很关键的时候,万万马虎不得,若是因你之故不去赴约,得罪了同僚长官,哪里还有他的好果子吃?”
听了王家父子你一眼我一语的劝解,王三娘终于听进去了,心里便不那么气闷了。嘴里却倔强道:“他那么怠慢我,怎么可以轻易饶了他,我一定要找他算账!”
“好好好,阿耶定然帮你好好训斥他!”王寔笑眯眯的道。
若是以往,郑瑞这样的出身,便是上门提亲,他都会不假辞色的拒绝。可如今,郑瑞是今科年纪最小的进士,可谓是备受瞩目。而王三娘与郑瑞两人的恋情早已是洛阳城人尽皆知的事情。故此,王寔收到了好多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有些同僚有待嫁闺女的,恨不得取王寔而代之。
因为一夜之间多了一个很有前途的未来女婿,王家父子去岁因为王二郎的事情遭受到的冷遇瞬间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同僚们的各种有意无意的示好。这让父子俩越发重视起了郑瑞的存在。看来王三娘的眼光还是相当毒辣的,真真是下了一支好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