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家出来后,来俊臣让韦家的护卫们呆在了客栈里,自己和贾蔺连夜去找了一个私底下做略卖生意的人牙子,悄悄的将那群仆婢给转卖了出去。
来俊臣拿到钱后便与贾蔺对半分了。贾蔺不免奇怪问道:“我们俩分了,那帮子护卫咋办?”
“还哪有闲心管他们!”来俊臣沉着脸道,“这回咱们的麻烦大了!”
“什么意思?”贾蔺愣了一下,忽然一脸惨白的道,“你是说元家的事情?可你方才不是说,只要咱么毁尸灭迹,就没事了?”
“我们走之前,算漏了一个人!”来俊臣铁青着脸,道,“……元家,那个老管家……所有的事情他都闻听了,若是他去报官,我们只怕会有麻烦!”
“你不是说,韦家手眼通天吗?我们可是替韦少郎君办的事啊!”贾蔺紧张道。
“若只是打伤了人什么的,也就遮掩过去了;可如今是死了两个人,只怕不能善了!韦家再如何,却也是要名声的,这事要是被元家老头弄大了,韦家未必肯担这干系!”来俊臣冷峻的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将我们交给官府?”贾蔺难得机灵了一下,却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我们把元家那老头弄死得了,还怕他来告咱们?”
“你有这胆子么?”来俊臣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况且,这老头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们在洛阳也不能久留。”
“这,这可怎么是好,难道真要逃啊?”贾蔺犹豫不决道,“我那一大家子都还在长安呢!”
来俊臣瞥了他一眼道:“你自己决定,若是成了替罪羊,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来俊臣说走就走。次日城门一开,他就马不停蹄的消失在了洛阳百里之内。贾蔺则悄悄潜回了长安,与家小道了别,最后还是决定听来俊臣的话逃离这是非地,跟着一个北上的皮料商人走了。这一走便是五六年。
贾蔺断断续续的有和家人通信,得知韦家的人从那六个护卫口中知道了这件事情后,就开始暗地里查找他和来俊臣二人,这让提前跑路逃过一劫的贾蔺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惊慌,生怕韦家寻到他的踪迹,以至于他曾连续两三年未与家人联络。
直到三年前,他偶遇同乡人,听闻了韦家被告谋逆而全家流放后,他才算真正的松了口气。于是打包行李回了家,回到了久违的长安城。此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皮料生意,故此便在长安城里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店铺,生活总算稳定了下来。
之后,他辗转知道了来俊臣的消息。没想到同样是逃亡天涯,但境遇却是天差地别。来俊臣非但没有落魄,竟然转身一变当上了大官,这让贾蔺不得不感叹同人不同命啊!
“你为什么又来了洛阳?”
陷入回忆中的贾蔺暂时忘记了恐惧,酒意一阵阵的上涌,精神随之放松,拉拉杂杂的讲了一通。直到闻听这幽暗中阴测测的一声问话,他才猛然惊醒,自己正在被阎王爷审判呢!
他立马胡乱的磕起头来,急切的澄清道:“我真的没杀人……都是来俊臣出的主意,我不过动手打了那措大两下……我也没想到他这般不经打……何况也不一定是我打死了他……我我我,罪不至死啊……”
“你为什么又来了洛阳?”那声音不为所动,冷冰冰的问道,“还想图谋着伤天害理?”
贾蔺闻听此言,又急又慌,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这人虽然长得凶,但胆子却不大。当年是年少不懂事,才做了人家的打手胡混,如今有家有业的,怎敢再犯糊涂……我是真心悔过的……这次来洛阳,不过是想继续交好来俊臣,他如今是大官了,听说很是了不得,我不过是想借着以往的交情,多些赚钱的门路罢了……”
说到这里,贾蔺忍不住委屈的嚎啕起来,“我是真心悔过了……如今也是做着正经营生,好日子才过上了两年……如今却早早的到了地府……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哦……若说造孽,那也该去寻来俊臣的晦气,他才是个面善心狠的主,如今当上了大官,荣华富贵也是享不尽的……我却要替他死……这是什么道理?阎王爷,我不服……我不服啊……”
方才灌下去的一大海碗加了料的酒液开始起效果了,贾蔺满脸通红,开始含糊不清,又哭又闹的说起了醉话。
隐身在暗处的郑瑞忽然出现在贾蔺的身后,扬手一个劈掌下去,贾蔺的哭闹声戛然而止,一声不吭的瘫在了地上。
房内的灯烛重新燃起。秦绿枝从角落里走出来,表情有些震惊,没想到她能旁听到这样一番秘辛,却不知那元家旧事与郑瑞是何干系,莫非他是受人所托来调查此事的?这样的审案手段,她可是闻所未闻,不禁感叹,郑瑞若不去当判官,那可就屈才了。
又见郑瑞阴沉着脸站在原地,眼睛如刀子似的钉在贾蔺的身上,手掌骨节渐渐捏拢,咯咯作响。
他莫非想杀了贾蔺?他方才掐着贾蔺脖颈的模样,秦绿枝可是记忆犹新啊。
“这种恶人,死了也是活该!”秦绿枝亦是厌恶的瞥了一眼地上的贾蔺,想起元家夫妇的事情,唏嘘道,“元家那样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却生生被他们逼迫死了,当真是可怜……你若想为他们报仇,我可不拦你,只是别让他死在这儿脏了我的地就是!”
“这个帮凶,且容他多活几日,不能打草惊蛇!”郑瑞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来,捏紧的拳头缓缓放开。
秦绿枝闻言,脸色一变,惊呼道:“你莫不是要去找那来俊臣报仇?”
“他是主谋,我自然不能放过他!”郑瑞咬牙道。
“可……可是……”秦绿枝很替郑瑞担心,这来俊臣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对付他哪里那么容易?她虽身在青楼,但从那些贵客嘴里也闻听了不少朝堂之事。那来俊臣如今有女皇陛下撑腰,想攀诬的没有一个不下狱治死,真真是让人‘谈之色变’的角色。郑瑞虽然中了进士,但没有官身,也没有强硬的后台背景,似他这般不被来俊臣盯上已然是阿弥陀佛,哪里还能主动送上门去?!
“我自有分寸,无需你操心!”郑瑞淡淡的丢下一句,显然他此刻的心绪不佳。若是以往,他定会把话说得圆融一些,让人听了不至于那般难受。
果然,秦绿枝闻得此言,心下很不是滋味,面上勉强一笑,道:“确是奴家多事,郑郎君好自为之吧!”
郑瑞随意的点了点头,抬腿便走,临出门时方想起来与秦绿枝的保证,隧道:“这回多谢你帮忙了,这几****就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你放心!”
秦绿枝没有任何欣喜之态,淡淡一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今夜一过,又是分道扬镳,往后再见却是更难了。真希望自己再多些功用,好让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自己……秦绿枝目送着郑瑞消失在黑夜之中,心头满是酸涩,一想到此处,免不得又嘲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来。她这种女人,与男人之间何时能谈情了,不过全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罢了!
次日,日上三竿。贾蔺头疼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软榻上,四周轻纱飘渺,明显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贾蔺晃了晃脑袋,终于想起了昨夜的事情,他貌似是来赴秦绿枝之约的,秦绿枝还为他弹琴来着……后来呢?贾蔺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明所以,思忖了好半晌,也没想起来。
这时,一个婢子端着一盆清水进来,见贾蔺醒了,便笑道:“贾郎君终于醒了,您昨晚这一醉,可担心坏了我们秦娘子!”
“秦娘子?她人呢?”贾蔺渐渐回忆起来,他好像始终都没近得了秦绿枝的身,那个小妮子,莫非是在耍自己不成?想到此处,他便沉下脸来,没好气道。
婢子见他这模样,知他生气了,连忙解释道:“贾郎君,您可不能冤枉我们秦娘子照顾不周,她昨日劝你少喝些酒,您自个儿喝得兴起,却是不听劝,还死活拽着我们秦娘子陪您一道喝酒呢,结果啊,您自个儿先醉倒了,还吐了我们秦娘子一身!她可是照顾了你整整一宿呢,直到今日清晨,才勉强睡下了,口里还吩咐奴婢过来看顾着,莫要怠慢了贾郎君你呢!”
闻听此言,贾蔺半信半疑,但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可宿醉的恶果,却让他没法子好受,就着婢子手中的铜盆,洗了把脸,这才纾解了一些。
不过,脑海里随之而来的一幕幕记忆,又让他差点跌坐回软榻上。
天哪,他想起来了,昨夜有人掐着他的脖子要杀他,后来他还到了地府里,与阎王爷说了好一通话呢!想到此处,贾蔺脸色惨白。他死死盯着婢子问道:“我……我可是还活着?!”
那婢子捂嘴轻笑道:“贾郎君定是还未清醒,却又说起胡话来了!”
听了这话,贾蔺大松了口气,庆幸道:“太好了,我还活着!”随即脸色又是一变,惊惧道:“昨夜是不是有人闯进来要杀我?!”
婢子瞪大眼,不可置信道:“贾郎君,您怕是做梦了吧,昨夜里,这房间里可只有我跟我们家娘子呢!”
“不可能,不可能,这感觉太真实了,怎么可能是做梦?!”贾蔺不信。
婢子一脸无奈道:“您定是罪糊涂了,我给您弄一碗醒酒汤去!”
看着婢子一脸‘你做梦还未醒’的表情,自顾自的走了,贾蔺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莫非真的只是做梦?可是,为什么脖子上的痛感这么真实?话说他的嗓子眼儿还有些火辣辣的呢!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脖颈,满脸的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