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凤宁听见了,但她不在乎,什么龙家凤家,什么恩怨情仇,她不在乎。她抱着宝儿,坐上了凤家的马车。
龙三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他与铁总管名为送客,实为监视地跟着凤家人到了大门,看着他们上马车。龙三知道其实他不必来,有铁总管就够了,但他想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凤宁了,他还是想送送她。
他看着凤宁上马车,看着她抱着孩子低着头,就在马车门合上的最后一剎,他看到她抬头看了自己一眼。那是龙三无法描述形容的一眼,那眼神重重打在他的心口。直到马车消失眼前,龙三还不自觉的瞪着前方。
接下来的几日,龙三食不香寝不稳,他明明还有一大堆事要办,他该出门去,可他不想动。他呆在自己的屋里,想着凤宁赖在这里调皮捣蛋的样子,想着她喝饱了抱着本书歪在大椅子上却不看,只瞅着他的表情……他发现,这几个月她留给他的记忆,要比过去三年留给他的要多得多。
龙三觉得自己也病了,是傻病,难道撞过脑袋的就是聪明不起来了?她明明做过了那样的事,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的事,可他却就是牵挂她,想念她。
她身上有很多疑点,他拚命的帮她找原因,找理由,找借口,他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性,他多么希望她不是凤宁,但一切都是不可能。
他弄不明白,他想不通,她充满他的脑子,让他没有办法好好梳理分析解开这一切的迷团。没有她在身边捣乱,他就变笨了。
一日,龙二来与龙三告状:“凤宁偷了我的银子!”
龙三傻眼:“怎么会?她不是回家了吗?”
“离开前偷的,我说她那天怎么突然说来跟我聊聊你的事。结果最后她什么正事也没说,扯了一堆没用了就走了。我今日才发现,我放在那屋的一袋银子没了。虽然没多少,但这事太让人生气了。”
龙三呆了一呆,动手翻自己的柜子,他也有些银子放在那,一看,居然也没了。
龙二见状大怒:“他们凤家是老鼠还是怎么的,怎么偷完一样又一样。大的宝物拿不到,就偷起小银两来了?”
龙三急了:“二哥,我去追他们去。”
“对。”龙二正是气头上:“把我家的银子追回来,一个铜板都不能便宜他们。”
“不。”龙三已经着手开始收行李:“凤儿定是没跟他们回凤家,她出走了。”
“出走?”龙二一愣:“你想太多了,她要出走,在这不就能走吗?何苦跟着凤家人离开之后再走?”
“她若是在龙家消失的,凤家人还不得借题发挥?”
龙二不说话了,他看着龙三火速收拾完了就要往外走,忙叫住:“老三,就算她要走,人家还有父母呢。你写了休书,她与我们龙家再无关系。”
龙三回过头来,道:“二哥,若是凤家待她好,她不会这般的,一定还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无论她过去做过什么,我不能让现在的她流离失所,无依无靠。”
这一次,龙二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龙三快马加鞭,一路急赶。凤家要回湖州,必经几个地方。他们带着孩子,定不会弃大城大路,所以行经路线,龙三心里有数。他带了人手,安排打点。凤宁有可能出走这件事让他的脑子忽然清醒了。
他要去见凤宁,他必须证实她安好。他得问问她,为何有此打算。还有,绝魂楼一事还未查出结果,他得警告凤宁,务必小心。再有,他想念……龙三在心里甩开其它念头,总之,前两个理由已经足够,他必须见到她。
龙三赶了十来日,终于追上了凤家的车队。他见到了凤卓君和乔俐,从他们那获悉,凤宁失踪了,他们正遣人寻找。
“她不是一个人走的,她带走了宝儿。”
龙三闻言,心里悔恨不已。他迟了一步,竟然迟了。
“我去找她。”他不能再迟了,不能再犹豫,不能再挣扎。他要去找她。她孤身带着个孩子在外闯荡,得受多少苦?他不敢想。
“等等,龙家与凤儿再无关系,你这般是何意?”乔俐一脸算计。
“凤儿与你们回家,却被逼得半路出走。你们做了什么?”龙三反问。
凤卓君愧疚愁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凤宁主动来与他们商讨宝儿的事,乔俐不顾她的反对,努力劝说她同意将宝儿送走。凤卓君虽觉不妥,但还是站在了自家娘子这一边。那次谈话后第三日,凤宁便带着宝儿走了。凤卓君心里有愧,却没脸与龙三说。
乔俐口气强硬,回敬了龙三一句:“你们龙家将她休弃,她如何,又与你们龙家何干?”
龙三冷笑:“待我找着了她,还请你们凤家离她远一些。我自会好好照顾她。我龙三再如何,也不似你们这般能将她逼得生出出走的心来。你们薄待她,还有脸质问我。”
“你要找她,有何身份?”乔俐再问。凤卓君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盯着龙三看。
龙三知道他们在等什么,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再次缠住龙家的好机会。这也是凤宁为何与他们离开后再悄悄出走的缘由,她不想给龙家惹麻烦,她不想让凤家找到借口。
想到凤宁的体贴与用心,龙三更是心疼。
“你们回湖州去吧。我来找凤儿,会给你们递消息的。”龙三没明说,但话放在了这,他龙三再怎样都不可能撇清与凤宁的关系,不可能拦得下凤家的纠缠。要缠便缠吧,龙三想着,只要让他找着凤儿,让他能照顾她,其余的,他不在乎了。
他只是后悔,这个决心来得迟了。他的凤儿骄生惯养,如今带着个孩子,得受多少苦?
龙三踏上了寻找凤宁的旅程。他广发消息,利用龙家的人手,利用江湖的人脉,一方面寻找带着孩子的年轻妇人,一方面也盯紧绝魂楼的动向,以防凤宁的出走让他们找到下手的机会。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凤宁的踪迹全无,而绝魂楼的消息也未有。
龙三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每听到有可疑的线索,他便兴冲冲地赶过去,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了。
失望的次数多了,龙三的决心却是更坚定了。他发誓,不管花费多长的时日,他都要找到她。不管她曾做过什么事,他都要她做他的娘子。他甚至也考虑了宝儿。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凤宁出走便是因为她。他能猜到。
凤卓君的表情和他后来打探的情况都告诉了他,凤宁不愿抛下这个孩子,所以她带着她走了。如若这般,那他也必是要接受这个孩子才行。
可以吗?他问自己。然后他的心回答:可以。只要他的凤儿回来。
凤宁带着宝儿确是吃了不少苦,但她并没有像龙三想像得那般娇弱。她的出走,深思熟虑,做好了安排。
比如,她经了从前的教训,知道身无分文的苦处,带上了宝儿,定是会更艰难。所以,第一步,她需要一些钱银。但大钱她是不敢拿的,怕引人注意招来追捕,偷些小银两虽招人恨但也不至于费事追她要回。
凤宁打好了算盘,她花了许多时间陪宝儿,一来是培养感情,二来是要学会如何照顾她。她没做成一个好妻子,起码要做一个好娘亲。
她寻了机会,在回凤家的途中,要求凤家夫妇给她和宝儿添置了不少用品,做好了准备。然后她也没有放弃希望,她找凤卓君夫妇详谈了一次,她想着若是能改变他们的想法,能不抛弃宝儿,那她就带着宝儿在凤家过。
但爹娘让她失望了,她无奈又伤心,于是那一日,她背着大包袱,怀揣休书,抱着女儿,装上偷来的财物跑了。
一开始她防着凤家将她追回,带着宝儿乔装打扮,东躲西藏。还学了龙三的招,放出假消息,把寻他们的人引到别处去。
这般过了一段时日,凤宁觉得该是安全了,正巧她们母女俩来到一个叫富阳的小城,这里民风纯朴,各项花费还算好,再加上她又碰巧租上了个合意的小屋,于是干脆在这落了脚。
凤宁租的屋子是一个院子里的一间,同院里住的有一家母女俩是做小吃烧饼买卖的,有一家独身男子是杂货郎,在各地买了小玩意胭脂水粉啥的沿街叫卖,还有一家是对父子模样的壮汉,似乎是干体力杂活的。
一院四户,除了凤宁带着宝儿闲着,其他三家全都是早出晚归辛苦劳做。
凤宁也盘算着,她手上的钱不多,坐等山空不是办法。她想啊想,终于决定她也要上街去赚钱。
“宝儿啊,娘有个主意,娘到街上卖艺去,换了钱钱给你买吃的,好不好?”
“好。不好。”宝儿不懂什么是卖艺,她喜欢跟着人家话尾说话。
凤宁看她可爱的模样,笑了,亲她小脸蛋一口,又道:“家里没人照顾你,娘不放心,但是街上人多,你不可以离开娘,知道吗?”
“知道。”宝儿应了,想想补了一个字:“吗。”
凤宁哈哈笑,带着宝儿到街上逛了几日找合适的地盘,后来还是在同院大娘的帮助下,在她们的小吃摊旁,寻了个空地。这样她卖艺的时候,宝儿可以跟着大娘母女一起,有个照应。
说干就干,凤宁买了个铜锣,买了把剑和长棍,还置办了一身鲜艳的劲装,她在家里打扮妥当,问宝儿:“怎么样?”
“娘娘,宝儿想跟娘娘一样。”
“人家那没这么小的。娘要先看这钱赚得怎么样,要赚了钱,娘让店家也给你做一身。”
宝儿听了,似懂非懂,但认真点头。
就这样,凤宁带着宝儿上工了。她带着家伙,牵着宝儿的手,走到大娘的小吃摊旁,宝儿到了那,按凤宁嘱咐的,喊了声:“大娘,姨姨。”
那曾大娘和曾姐儿高兴的应了,要抱宝儿,宝儿害羞的看了凤宁,凤宁点点头,宝儿才偎了过去。
曾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把白胖胖粉嫩嫩的宝儿抱了个满怀,道:“凤凤啊,你放心,我们就在这呆着,帮你看着宝儿。”
凤宁谢了,站到一边敲起了大锣:“各位父老乡亲,大哥大姐,小女子初来乍到,讨口饭吃,献上武技,给各位打发打发时间,讨个开心。各位若是觉得好,便随心赏个钱。小女子感激不尽。”她把话连说了几遍,周围围上了几个人,凤宁见状耍了个剑招,挽出几朵剑招,身形甚是漂亮。
她停下又道:“有钱便捧个钱场,没钱便捧个人场,小女子谢过了。”冲四周一圈抱了拳,凤宁认真耍了一套剑,周围人看了有喝彩的,有不说话的,凤宁耍完了,正想讨个赏,大家都散了。
凤宁举着锣叹气,一旁的曾大娘劝:“凤凤啊,别着急,这才刚开始。我瞧着你这身功夫可太漂亮了,比那些街头杂耍的强百倍,定能赚着银子的,别泄气。”
凤宁点点头,转头看看宝儿眼巴巴的看着她,过去亲她一亲。宝儿腼腆的笑,抱着凤宁的脖子也亲亲她。
凤宁深呼吸几下,又走到场子中间,把刚才说的那套又说了一遍,这次她舞了套棍法,收到了一个铜板。她把铜板交到了宝儿的手里:“宝儿啊,这是钱钱哦,是很重要的东西,娘挣的第一个铜板儿,你替娘收好了。”
宝儿认真看半天,仔细拿着铜板。后来曾大娘拿了些红线,把铜板当吊饰,给宝儿挂上了脖子上,宝儿开心了,小声道:“不丢。”
“对,这就丢不了啦。”这曾大娘真是心疼这乖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爹。
这一日凤宁舞了五套功夫,换来了8个铜板,扣掉给宝儿的那个,还余下七个。她回到小屋,对着铜板左看右看,原来挣点钱银,真是不容易啊。
凤宁卖艺的第五日,宝儿怎么都不愿跟曾大娘呆着了,她不大声闹,却是紧紧抱着凤宁,把头埋她怀里不肯出来。凤宁没了法,让她坐个小板凳,呆在她身边,她卖艺的时候,宝儿就坐在后头,守着她的包袱杂物。
“各位父老乡亲,大哥大姐,小女子初来乍到,讨口饭吃……”凤宁刚说到这,身后便传来一个脆生生的怯怯娃娃音:“讨口饭吃。”
凤宁回头一看,宝儿抱着膝一脸害羞涨红脸帮她喊话呢。凤宁过去亲亲她,转过身来继续道:“小女子别无长项,会些武艺,给大家舞几套拳法剑法棍法,大家若是看得好,有钱的捧个钱场……”
“钱场……”宝儿在后头努力接话。
“没钱的捧个人场。”
“人场……”宝儿的娃娃音拖得长长的,把周围的人群逗笑了。
凤宁也是乐,她回头冲宝儿笑笑,然后对着周围一抱拳便舞将开来。她一套拳快打完,就见宝儿跳下了小椅子,摇晃着走向人群,两只小嫩手并起摊开,要向人群索银。
凤宁恐她走丢了,分了神看她,却见宝儿看没人给铜板,便指指自己身上挂着的那枚,跟别人示意:“这个。”
围观的看客都乐了,看这小娃娃超出年龄的懂事可爱,还真有人掏钱袋了,宝儿看到铜板,小心的捧着,害羞的笑。
凤宁舞完拳,宝儿已经转了小半圈,她颠颠的跑到凤宁身边,小手里捧着十来个铜板:“娘娘,钱钱。”
凤宁接过了,一把抱着宝儿:“宝儿真乖,宝儿比娘还棒。”
一个看客走过来,递了块小碎银:“给孩子买些好吃好玩的。”
宝儿盯着那块碎银,皱了眉,有些怯怯地跟那人道:“要这个。”她指指身上挂着的铜板。
那人笑了,摸摸宝儿的头:“真是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