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乐姐问我:“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回答得很慎重。
“那我开门了?”
“开吧。”我点头,视死如归。
乐姐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颇有些决然地意味,然后她打开了门。刹那间,人潮涌动,无数闪光灯在门外亮起,几乎闪瞎了我的狗眼。
记者们连珠炮似地提问在我耳边响起:“你和黎先生真的在一起了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这样做是为了炒作自己吗?”“面对众多粉丝的威胁,你有想过一夜爆红的代价吗?”
问题的尖锐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求助于身边的乐姐。作为一个月薪还不到三千半吊子经纪人,乐姐显然也被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给唬住了,在短暂的错愕过后,她硬着头皮喊:“对于大家的提问,沈千星小姐将不做任何回答,麻烦大家让一让!”
但是这样喊声犹如沧海一粟,很快就淹没在了记者们疯狂的提问之中。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红了。
坦白说,作为一个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至今还默默无闻的替身演员,我不是没有妄想过一夜成名。但当这一切终于成为现实时,我却无法接受。
原因就是,我的绯闻对象黎耀凡是我的仇人。
一切都要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我还姓林,那时候我家还没破产,我父亲林仁义还是个富甲一方的奸商。
或许有人说我薄情,做女儿的怎么能骂自己的爹是奸商呢,但事实就是,我的父亲林仁义真的不是个好人。他征战商场几十年,六亲不认,唯利是图,机关算尽,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其中就包括陷害自己的好友黎中正,害他身败名裂,自杀身亡,留下一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那年我正好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还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有句话叫“恶有恶报”。直到黎耀凡继承了父亲的公司,把我家打得落花流水,逼得我父亲抛妻弃女流亡海外,我才明白,原来做人真的不能太坏。
虽然黎耀凡把我家害成这样,但其实之前我一直没恨过他,毕竟是我父亲害他爸枉死在先,他要打击报复也情有可原。
自从七年前我爹留下一屁股还不完的债人间蒸发之后,我们和母亲就每一天活在心惊胆战之中。为了躲债,我被迫改了姓,由母亲带着我东奔西逃,居无定所。因为怕留下地址,我也不敢继续念书,只好四处打零工,赚的钱连养自己都困难,更别说还债了。
时间久了,连那些讨债的都可怜我们了,有时候家里没饭吃,都还要讨债的接济。
后来,讨债公司的莫老大实在受不了每次来我家讨债,都要反过来倒贴钱,只好对我说:“你妈年纪大了,你又长得一般般,就算出去卖也赚不了多少钱,干脆当演员吧,万一红了,我还能收回点本钱。”
我觉得莫老大这个想法很有远见,但十分缺乏可行性。现在那些明星,哪一个不是长得玲珑剔透,整的娘都不认识。而我,富贵的时候还能花钱打扮一下见人,现在落魄了,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本了。
可是莫老大为了能讨到债,已经失去理智了,他说:“你不当演员,就只能除去卖了,两条路自己选吧。”
为了我的清白,也为了莫老大不用再每次倒贴钱,我毅然选择了前一种方案,我说:“让我当演员可以,借两百块买套新衣服吧?”
莫老大咬咬牙,借了。
我穿着新衣服去莫老大介绍的片场试戏,试的是个小角色,被挟持女主的劫匪一枪毙了,连台词都只有一声惨叫,按理说是挺简单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角色,竟然有十几个女演员为了抢着领便当,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迎风乱颤。
最后,导演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选了胸最大的那个,催我们其他人赶紧走。
我一边替莫老大心疼那两百块,一边依依不舍地望着片场的便当往回走,突然听到女主角和导演吵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么危险的戏,让我自己演?”
“替身突然病了,我也没办法啊!”
“病了就再找一个,还怕找不到?”
“一时半会儿,你让我去哪给你找替身?”
“找不到就改天拍,反正我不拍!”
“不行,这场戏今天一定要拍了!”
“我说不拍就不拍,你想怎样?”
我好奇地停下脚步,厚着脸皮问旁边的剧务:“大哥,什么戏那么危险啊?”
“看到那车没?”剧务指了指旁边一辆越野车。
我捣蒜似地点了点头。
“等会劫匪开车,就会把女主角从那车里推下来。”
“就这样?”
“就这样。”
“不用推进臭水沟之类的?”
“不用。”
“地上没玻璃渣子吧?”
“怎么可能!我们都清扫过的!”那哥们显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我说你怎么还不走啊?”
“不走,我还要领便当呢?”我得意地朝他笑了笑,朝着导演高喊,“导演,我来做替身!我来!!!”
就这样,我机缘巧合地进了这个圈子。
回想起来,我真要谢谢我那爱面子的爹,当年我身为富家千金却在琴棋书画方面毫无天赋,我爹觉得我这样很丢他的脸,就带我去学武,这一学便是八年。
教我的老师曾夸我骨骼惊奇,生在古代铁定是个女侠,可惜我生不逢时,只能靠着一身武艺在剧场当替身,混口饭吃。
可这已经不错了,至少我卖艺不卖身,不是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一直很卖力地工作着,后来有替身公司看上我,大概觉得我挺有天赋,就跟我签了约,还配了个经纪人给我。
乐姐原名杨乐,大不了我几岁,干这行两年多了,手下的艺人加起来都快有一打了,但跟我的关系却最好。
她常常跟我抱怨公司有多抠门,天天压榨她的劳动力,却连三千块的月薪都发不到。每当这时,我只能安慰她:“你总比我好点。”
“千星,你别气馁,我做这行两年多,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见了不少人,就你这面相,绝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
“就怕不鸣则已,一鸣惊出心脏病。”我笑呵呵地回答。
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打死都不会说这句话,因为在我说出这句话不到三个月,就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我人生的大事。
我被绑架了!
事情发生在一周前。
公司接到一部戏,戏的女主角是当红偶像罗薇,由于这是一部枪战片,所以罗薇需要有个跟她身形相似的女演员做她替身。公司里就我跟罗薇身材差不多,连容貌都有几分相似,所以就安排了我去。
拍摄虽然很顺利,但是罗薇这个人脾气不好,逮谁骂谁,我也为此挨了不少骂。
那天,我刚拍完戏,还穿着戏服,就被罗薇叫到化妆间骂了一通,她说我动作不到位,欠缺她的气质。
坦白说,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把一个翻滚的动作翻出气质来,但是入行多年,我也没少碰到过这种在人前装可爱,人后耍大牌的女明星,所以我没生气,由着她骂。
后来她大概是骂累了,就挥了挥手让我赶快滚。
我如临大赦,很听话地团成一团,以一种很圆润地方式离开了罗薇的化妆间,正庆幸今天能早点下班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刹车声,没等我回过神,嘴已经被毛巾捂住了。
刹那间,我觉得全身无力,整个人瘫软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麻袋套住我,将我掳上了车,却毫无还击之力。
“臭娘们在我们手上,这次还不敲他个几百万?”
“姓黎的那么有钱,几千万都拿得出来吧?”
“拿了钱还能让兄弟们好好爽爽,哥几个可从没玩过明星……”
那一刻,我知道这群不敬业的绑匪把我错当成了罗薇。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群劫匪不是不敬业,而是一群傻逼!
当我被绑架之后,有个小喽啰对我的身份提出了质疑:“老大,我怎么觉得这人长得不像电视上那个罗薇呢?”
“电视上的你都信?女演员卸了妆都这样!”
那小喽啰赶紧过来摸了一下我的脸,然后惊叹道:“真的诶,脸上都没有粉,不过还挺滑的,我再摸一下……”
“少给老子荡漾,等拿到钱,有的你玩!还不给黎耀凡打电话?”
我被蒙着眼,封着嘴,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本已动弹不得,如今听到黎耀凡这三个字,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别人都说冤家路窄,没想到竟是真的。
我还清楚的记得,黎耀凡当年是怎么一手毁了我父亲的事业,将我和母亲从林家大宅里赶出去的,他摇下车窗,冷眼旁观时嘴角的那抹讥笑,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
我虽不恨他,但也发誓有朝一日,绝不会央求于他。
但是这次,我食言了。因为我不能让劫匪发现他们绑错票,徒劳无功拿我出气,但也不可能在如此聪明的黎耀凡面前假扮罗薇,将错就错。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自救。
封嘴的胶布一撕开,我就朝着电话喊:“黎耀凡,你知道我是谁,只有我知道我爸藏在哪里,你想报仇就把我救出去,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就在我绝望放弃的时候,突然黎耀凡那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可知道,威胁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还没等我回答是不是,电话就已经被绑匪拿走了。
绑匪头子嚣张地说:“姓黎的你给我听清除了,如果不交赎金,你女人就死定了!”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管交不交赎金,我都死定了,而且还是死在黎耀凡手上。
我那该死的预感很快就得到了灵验。
就在劫匪们等得不耐烦,准备先拿我开刀,好好销魂一番的时候,黎耀凡带人破门而入,拯救了我的清白。
但我却一点都不感到庆幸,因为我被下了药。
什么药,恐怕不用我明说了,总之当黎耀凡把我抱起来的时候,我已经神志不清了,不停地往他身上凑。
我哀求他:“求求你了,我难受,我想要……”
他轻笑:“这可是你求我的。”
然后,这就成了整件事最后留在我脑海中的记忆,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和他已经躺在宾馆的床上了。
周围一片狼藉,他一丝不挂,而我就真的一鸣惊出了心脏病。
当时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简直比当年我第一次知道我爸携款潜逃还要震惊。由于太过震惊,我甚至忘记了去遮掩自己的身体,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黎耀凡。
他开始当着我的面穿衣服,在我惊恐的目光中,一颗颗地把衬衫的扣子扣回去,并扭头瞥了我一眼,轻蔑地笑:“怎么,还没看够?”
我终于在这句话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开始不要命地尖叫,我说:“黎耀凡!你这个畜牲!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等我喊得没力气了,才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我做的,都是你要求的,难道你觉得不满意?”
我又羞又恼,指着他骂:“黎耀凡,你乘人之危,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我要告你!”
“告我服务不周吗?”他突然凑过来,用手扼住我的下巴,脸靠的我很近很近,“你昨晚叫的那么大声,恐怕我的罪名不会成立。倒是你窝藏通缉犯的罪名应该能成立。”
我的下巴被他捏得很疼,我想一定很恨我,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拼命推开他:“你有病啊,我骗你的,我根本不知道我爸人在哪!”
“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在骗我呢?”
“我要是知道,我和我妈这么多年就不用生活的那么辛苦了,我骗你只是想保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简直不是人!”
“对你,我的确不是。”我看到他在冷笑,像来自地狱里的恶魔,“但你不要忘了,是我救了你,昨天那些人可没我对你那么温柔。”他用手指轻轻扫过我的肩颈,那里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我本能地避开他,脑海中再次回想起了昨天的画面,此时此刻,我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他们的丑恶的脸庞,听到他们尖锐的笑声,感觉到他们用手撕开我的衣服……如果不是黎耀凡突然出现,我真的无法想象接下去会怎样。
但是!
我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怒视他:“你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分别?还不是趁人之危,无耻卑鄙下流!”
“我再无耻卑鄙下流,也不及你爸的十分之一,所以……”他低下头,拍拍我的脸,“收起你的眼泪吧,无耻卑鄙下流的人可不吃这一套。”
他说完站起来,扣上西装的最后一颗扣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耀凡离开之后,我做了三件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擦干眼泪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最后,我离开酒店,给自己买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盒事后避孕药。
我最后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知道我告不赢黎耀凡。我也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我可能会连唯一稳定的工作都保不住。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让我妈担心,这个家已经没有父亲了,我是我妈唯一的精神支柱。
但是老天爷却偏偏不帮我,一组黎耀凡抱着我的进酒店的照片突然登上了八卦周刊的头条,打破了我极力想保持宁静的生活。
一时间,我和黎耀凡的绯闻像燎原之火般的蔓延了开来,瞬间,外界无数的攻击像炸弹似地投向我:有人骂我趋炎附势,有人说我手段高明,有人指我是不要脸的小三,更有人发誓要为罗薇讨回公道,准备找黑社会干掉我……
我怕极了,怕公司会对我不满,更怕事情闹得那么大母亲会知道,无奈之下,只好去求乐姐帮忙。
所幸乐姐虽然也没应付过这么大的突发情况,但她总算比我冷静些,她说:“你先去我那儿避一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怕也没有用,还是先静一静,然后我们从长计议。”
虽然我觉得乐姐这样说等于没说,但至少比我一个人瞎担心好,所以我连夜躲到了乐姐家,一躲就是三天。
这三天,我活得生不如死。
心情经历了害怕、忧虑甚至是绝望,乐姐不停地安慰我,陪我一起骂黎耀凡,时间久了,我发现自己抗压抗打击的能力竟然有所提高,至少我没一开始那么六神无主了,甚至还有了些头绪。
我觉得事情被曝光应该不是黎耀凡做的。以我对他浅薄的了解,他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却很注重自身形象,特别是最近亚凡集团正在集资兴建一个大项目,所以不可能为了报复渺小的我,花费如此巨大的成本。
所以,只要我再忍一忍,黎耀凡一定会站出来解决这件事。
我的猜想很快就被验证了,事情曝光后的第三天,亚凡集团宣布召开记者会,由黎耀凡亲自出马,解释一切。
我拉着乐姐眼巴巴地守在电视机前,等着黎耀凡出现,还我一个平静的生活。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当时黎耀凡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出席记者会,到场第一句话就把全场记者给hold住了,他说:“其实我和罗薇小姐已经分手半年了。”
“黎先生,既然您已经和罗小姐分手了,为什么要保密呢?”
黎耀凡看了那记者一眼,平静地回答:“我这样做只是不想媒体知道我太多的私事。”
“您指的私事是?”
“我要保护我的未婚妻,确保她在嫁给我之前,有足够自由的空间。”
“难道您指的未婚妻就是照片里这位?”
“没错,我正式向大家宣布,千星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当他笑着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所有人,包括电视机后面的我,下巴都掉下来了。
乐姐抓着我的肩膀一直摇:“千星,我家的电视机一定是中病毒了,为什么我听到很奇怪的台词从里面跑出来啊,为什么?!”
我被她摇得头晕眼花,突然惊醒过来,腾得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握拳:“你放手,我要去找黎耀凡问个清楚!”
于是,我的故事便又回到了个最开始的那一幕,我鼓起勇气冲出记者们重重地包围,只为找黎耀凡讨个说法。
虽然我找黎耀凡拼个你死我活的念头很强烈,但门外记者的热情却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以至于拖着乐姐的我几乎寸步难行。
后来乐姐实在忍不下去了,就对我说:“千星,要不你先走吧?别管我了!”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踮起脚尖朝着楼下大喊:“黎耀凡,你快过来!”
一时间,所有围着我的记者都扭转枪头往外看,我于是趁机跃上楼梯的扶手,直接从四楼跳到了三楼,又借着三楼的扶手往下滑到二楼,最后踩着一个大胖子摄影师的肩膀,跳上了一楼的天台。
身后一片哗然,我回头看了眼那些目瞪口呆的记者们,他们的表情就跟莫老大第一次来我家讨债时,看着我从三楼跳下去一样夸张。
“喂,你别冲动啊!这样跳下去会受伤的!”有个良知未泯的女记者朝我大喊。
“没事,我习惯了。”我朝她笑笑,回头,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惊呼声四起,我从草坪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远眺。
黎耀凡,老娘今天要跟你算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