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原帝一愣,然沉默不语。
“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她追问。
千素怀里抱着的花于突然哭了起来。
嘉原帝仍不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像是在告诉她,如果把手交给我,那么他就放弃银冰。南风没有把手交给她,而是走近了太后。
“如果我离开皇宫,然后再也不回来,你能放过君上和卫家么?”
太后笑答:“你离开了皇宫,他对我也就没有威胁性,我当然会放了他,让他回花府过自己的生活。”
南风犹豫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
“你放了君上和卫家,不要违背你的承诺。”
太后点头:“好,今日就离开皇宫,哀家也可以放过你哥哥。”
至于后来太后说了些什么,南风没有听到。
太后派人送她离开了皇宫,在离卫府还有十几里的时候,她让他们把她送到那里,然后让他们回去了。她抱着花于,一个人慢慢地回到了卫府。走的时候她让莫古和仇轲彦君留在了嘉原帝的身边,她特地嘱咐过他们,好生护着嘉原帝。
花于在襁褓里睡着了。南风走进卫府,卫艇就站在大门口,几个护卫在大门两侧站得笔直,他身后的,是刚嫁进来的千素。
“莞莞。”卫艇这样喊她。
南风看着卫艇,忽然就掉下了眼泪,打在花于的额上,她见此,伸手拭去,脸贴在花于的额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没有能力陪他走完一生,她只想在未来的日子里,把孩子抚养成人,然后再一个人回到雪国雎州,回到卿府,做回卿南,她谁都不爱,只思念他一个人,一人终老。
卫艇来到南风房间时,她刚安置好花于。
“莞莞。”
南风回头看了一眼,她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根玉笛,拿起披风走到卫艇面前。
“父亲,夜里风大,怎不多穿些?”
“莞莞,这是帝君,让仇轲彦君送来的,这么多年了,”他顿了一下,“是我对不起你。”
南风握着玉笛,摇头笑笑。
“哥哥呢?他醒了吗?”
“你哥哥方才就醒了,千素正给他上药,他身上的伤,挺严重的。”卫艇说。
南风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卫艇揽过她,拍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她心里难受,就好像有一块石头堵在心里,怎么也不能落下。嘉原帝也许能明白她为什么要走的原因,也许能明白。
南风去看卫渊的时候,千素还守在他身边,她趴在床边睡着了。卫渊一直坐着,看见她,冲她一笑。
“吃过晚饭了吗?”
南风点点头坐在床边,把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轻轻搭在她的身上。
“千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
“离开他,心里难受吗?”卫渊问。
“当然难受啊。”南风侧着脸看他,鼻子酸的厉害,“可是,我必须要离开。”
“真的要走?”
南风点头,“哥哥知道我就是银冰的本身,所以,我想去初雪江附近找个家,长居。”
“回来吗?”
她摇头,“没有急事,就不回来了。”
“那若是他有难呢?”他继续问。
南风迟疑一会儿,才道:“等他真正有难的时候,再说吧。”
“你永远都不会撒谎,”卫渊说,“他若是有难,只怕你要牺牲你的性命去救他。”
南风默然不语。
“你若真想去初雪江那里,那就去吧,不过,你要让我陪你一起在那里长居。”
“不”
卫渊打断她,“当然还有千素,你一个人,如何能照顾得了孩子?有千素,多多少少还能帮上你,我自然也得尽一尽做舅舅的责任。”
南风松了口气,“好。”
卫渊抬起手,指腹在她脸上留恋的摩挲着,然后收回。
“住下后,写封信给他吧,他肯定放心不下你。”
“哥哥,其实我不想离开君上,从睁开眼到闭上眼以前,他都是一个人,以前不爱他的时候,觉得他,至少一个人还快快乐乐的,自由自在的,他是天下百姓爱戴的君上,他有那么多的子民在爱他,后宫里有那么多妃子都爱慕他,他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孤独,可现在才发现,他好孤独,比我想象中还要孤独。”
“君上看起来很冷漠,可是,了解他之后,他其实很善良,只是一直被太后的威逼下,所以才总是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他对我的爱,超乎爱自己,他总是包容我,将就我,总会站在我的角度想事,他从不会对我生气,就算是生气,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南风倏忽停下,没有说下去,卫渊也不开口,就等着南风继续讲下去。
“我不恨他,”她说,“太后说他把我当成棋子,她说他把我留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成全他自己,我不恨他,他那么爱我,我怎么舍得恨他?我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去成全他,我想让他平平安安的,就像在隐山时候,没有任何算计,只有悠然,只有安心,他或许会明白我的心意,我希望他不要因为我,放弃了整个天下,天下若被蔺如蒙掌握在手里,我不放心,不放心。”
南风轻轻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卫渊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他明白,从嘉原帝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就注定他们会在一起,也注定他们会有分开的那一天,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到最后谁死谁活,谁过得好,谁过得不好,都无法改变。
“我记得君上很喜欢看诗经,他说这一句,就是在说我和他。”
“哪一句?”他问。
她答,“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卫渊浅浅一笑,“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
南风眼圈泛红,鼻子酸的厉害,她抬手擦掉眼泪,对卫渊说了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最舍不得的,最担心,最心疼的,独花子留一人,以前是他爱她,用情至深,现在是她,对他思念至极。她原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没想到,她为了他,甘愿去初雪江长居,因为那样,天下百姓才不会受到伤害,他也不会因为她,放弃整个天下。
花暝在极政殿陪嘉原帝饮酒。
“三哥,你就这么让帝后嫂嫂走了吗?”他惋惜。说实话,他真心喜欢南风这样的人,当时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喜欢,如今本来是处理好了疾疫回城,就是想看看南风,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她不过是成全我罢了。”嘉原帝又喝下了一杯,“她事事为我着想,想要帮我扳倒蔺家和太后,我却始终把她当成一颗棋子,可是,我爱她,以前我总想长生不老,不死不灭,可后来我觉得,其实这些东西,我没必要得到,我已经有她在身边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花暝又给他满上了一杯,“三哥,等哪一天,去看看帝后嫂嫂吧。”
嘉原帝笑不说话,点一点头,又喝下了一杯。
他如今虽是帝君,可兵权已经被太后和蔺如蒙所掌控,他仅仅只有一直在初雪江时刻准备出动的八十万御林军,而太后他们手里的兵马有两百万,他们人少,只能是惨败。
他摇摇头,酒意上来了。
他想她。
再来到初雪江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了。卫艇知道南风要去初雪江长居时候,就让人给季无然送信,季无然知道后,辞了官,早早的去到了初雪江。他在那里买下了一座房子,不大,但足以他们住下,还有空余,所有的摆设都和南宫一样,他又让人做了个牌匾,叫南风无境。
南风来到‘南风无境’的时候,看到这块牌匾,心下觉着奇怪,当看到季无然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小时候,季无然对她说过,以后要给她买座房子,命名为南风无境,后院里要种一棵桃花树,安置一个秋千,她问为什么,他只笑笑不回答。
南风看见季无然在屏风那儿站着,看了一眼睡得安稳的花于,才随他来到了后院,后院种了一棵桃花树。
她感叹,“初雪江这里还会有这么好的房子。”
“这座房子很早就有了,有买主来看过,他们觉得太偏僻,离集市有些远,所以都不愿意买。”季无然自然而然把披风披在了南风身上,“想必你还记得以前我说过的话。”
南风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风,冲他笑笑,和他来到秋千前坐下。
“记得,你说,你要给我买一座房子,安置一个秋千在桃花树旁边,没想到,”南风侧脸看住他,笑笑,“你真的这样做了。”
“那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不能忘。”季无然说。
“谢谢你。”
季无然把手轻轻覆在南风的脸上,指腹在她脸上小心摩挲。
“嗯,以前留下的伤疤已经不在了,你的恢复能力总是比别人快许多,你还记得以前你不小心被一个男人打伤了右肩,当时我以为你的右肩要废了,却没想到,第二日就自行愈合了。”
“可能是我和别人不同吧。”南风摇晃着双脚,“季哥哥,你什么时候该有个人陪在你身边?”
“等你老了的时候。”季无然说完冲她一笑,又说,“也许是等那个人来了,我再和她牵手。”
南风轻轻的笑了。
季无然看着南风,忽然就想掉眼泪。
南风无境,南风,无境,南风来过,永无止境,南风无境,他对她的爱,永无止境。他对她说过,给她买座房子命名为南风无境,她问为什么,他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如今她没有再问,他也就不打算说出来,就让这个秘密,陪着他老去死去吧。
这几日,南风总是会抱着花于和季无然在初雪江附近散散步,有时候一去就是一整天,卫渊也没阻止她去,有季无然陪在她身边,他自然放心。花于也有两个月大了,季无然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喊名字和走路了,南风自然高兴。
卫渊要她住下的时候,让她写封信给他,她好像是有意忘记,卫渊也没有提及,只等她愿意写的那一天来到。
仇轲彦君告诉嘉原帝,南风离开卫府了,他问去了哪里,仇轲彦君摇摇头说不知道,帝后没有说过。
嘉原帝去了隐山,玄清和蔺婧有些吃惊。玄清虽不与外界打交道,可多多少少也听到嘉原帝和南风的消息,他只知道,嘉原帝现在是一个人,南风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君上如今,要再立帝后么?”
“我从没说过要废她,她还是嘉原帝后,就算是死了,她也是嘉原太后。”嘉原帝是背对着玄清的,他说的很轻。玄清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大多能猜到,他很悲伤。他的可怜之处,先帝先后死去,南风也离开他不知道去了哪里,独他一人,与太后和蔺如蒙做所谓的反抗,他一个人,怎么顾得来?
“其实君上可以去一去师妹曾经去过的地方,指不定她就在那里呢。”
嘉原帝轻叹一口气。
她能去哪里?她除了卫府,雎州,还能去哪里?
“君上去找找看吧,指不定就找着了呢。”玄清劝他。
嘉原帝从正堂望去,花南阁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蔺婧觉得他孤独,他并不否认,他的确孤独,他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她,剩他一个人茫然无措。
南风忽然说要去隐山看看,卫渊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季无然陪他去了隐山。
下了马车,南风抱着花于和季无然走上了长长的石梯。
“以前和君上一起从这里走上去,觉得这条路太短,如今再走,忽然觉得好长。”
“你太思念他了。”季无然说。
南风笑笑不说话,抱紧了花于。
当他们走完这条石梯的时候,嘉原帝正好从花南阁走出来,季无然有些讶然,但看了一眼南风,才让她把花于交给了他,让嘉原帝身后的仇轲彦君一起去了九月阁。
雪下得急,他们站在雪中,好像在向彼此诉说,谁不开口,那就一直站在这里。
嘉原帝忽然一笑,走过去,将南风拥入怀里。
这个世界上,最默契的事情莫过于,你正想着她,她就来了。
夜里,南风坐在一边看他逗着花于。她突然发现,嘉原帝黑发中多了好几根白发。她忽然就红了眼圈。
察觉到不对劲,嘉原帝起身把花于放在了榻上,才来到南风身边坐下。
“怎么了?”
“眼睛累。”南风撒谎。
嘉原帝把她紧紧抱着。
“你在担心我?”
南风沉沉应了一声。
嘉原帝笑笑,吻了吻她的额角。
“别担心我,我现在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性,我只是想来看看,看看你在不在隐山,你要是不在,我就去雎州找你,找不到,我就去天涯海角找你,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
南风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她总觉得害怕,害怕在一瞬间就失去了他。
夜里,南风忽然醒来,嘉原帝感受到,随之睁开眼,便看见南风直直看着前方。
“南风”嘉原帝刚喊出声,转眼间就看见南风被名煌挟持,手里拿着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君上”
“南风!”
名煌面带笑意,“尊贵的嘉原帝,别来无恙啊。”
“名煌!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名煌冷笑一声,“我当然是要南风。”
嘉原帝恼怒,“名”
“先别急着生气,先让我带她去一趟初雪江,你慢慢来初雪江等就是了。”
南风还来不及说话,名煌就抓着她消失在了花南阁。
嘉原帝来不及穿上外衣,着一身单薄的衣物唤传来了季无然和仇轲彦君。
天黑压压的,雪却下得不急不缓。
来到花海的时候,名煌仍然把剑抵在南风的脖颈上,就站在江边,冬风吹得她头疼。
“名煌,你想做什么?”
名煌凑近她,“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让你看看你的前世。”
南风狐疑,“前世?”
“你或许很好奇,你明明被蔺青刺瞎了眼睛,绞断了手脚,被灌了滚油,肺部胃部都烂掉,还有你的脸,为什么季无然还会把你医治得像以前一样?”
“季哥哥说过,那是他耗费了很多心思熬制出来的药,才治好了我。”
名煌纠正道:“你错了,他能治好你的脸,被刺瞎的眼睛,被绞断的手脚,烂掉的肺部和胃部,不是因为他医术高明,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医者。”
南风一头雾水,“什么?”
“他不是季无然,他是一百年前的盗圣,易容大师柳上书,不是今天已经辞官的季无然,你能好起来,是因为你就是灵女,银冰的本身,你明白吗?”名煌为了让她能听清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放慢速度。
南风不可置信的听着名煌的话,“怎么可能?名煌你到底想做什么?”
名煌松开她,拿出了一枚玉佩,放在南风眼前。
“你看看,这是什么。”
“龙纹玉佩?”南风狐疑,“这是君上的东西,怎会在你这里?”
名煌却道,“你以为,它仅仅是一枚玉佩么?”
“那是什么?”
名煌突然将龙纹玉佩扔进江里,南风大惊,欲跳下找回来,被名煌拉住。
“你若是跳下去了,接下来的戏,就不好看了。”他说。
南风茫然无措的看着他,又看到一面若隐若现的镜子立在江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