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政殿内间。
“我还思量着,到底是何人出此计策,原来是帝后,谅三弟你也不会出此计策。”靖王边喝茶边调侃,“不过三弟让帝后参议国家大事,也不怕群臣反对?”
嘉原帝满不在乎,道:“他们若是反对,就让他们给我抄诗经,抄得他们不反对为止。”
“若要让我抄写诗经,倒不如让我去跳河,抄写诗经简直就是件不幸的大事!”高阳王的表情甚是搞怪,嘉原帝和靖王都不禁笑笑。
“四弟,无人让你抄写诗经,你只要好生做自己的事情,莫要生出些事端来。”靖王笑道,又端起茶杯,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高阳王靠嘉原帝坐近了些。
“三哥,我很好奇,她何德何能被你这样疼爱?你方才,也说了,她曾经是画流尊欲封为帝后的人,何况她爱的人,也是画流尊,三哥何需委屈自己,要如此疼爱她?”
“当年她被画流尊下旨赐刑,拖着皮开肉绽的身子走到城门,她是死了心离开雪国,带着希望在隐山生活,当年她的脸,差些毁掉,她以为我感受不到她脸上的疤痕,可是我触摸的时候,却是如此烫手。”嘉原帝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像靖王与高阳王并不在他身旁一般。
“我相信她,当年的事情,她会放下,而不是忘记,她是个值得我用一生去爱的人,起初对她,不过是喜欢。”嘉原帝摇头笑笑,微微低着头,“她不该受到伤害,她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去疼,而不是让画流尊下旨打得她皮开肉绽,我没法看着她受伤害。”
“她迟早会爱你。”靖王说。
就像他,终有一天爱上了袁湘一。
嘉原帝莞尔一笑。
迟早,是何时?
莫说世上的有缘人有许多,譬如南风和仇轲彦君,南风被玄弄救下之后,很多事情都忘却记不起来,今日听到仇轲彦君说话,隐隐约约觉得熟悉,直到他问出那句‘帝后可是雪国雎州之人’时,她仿佛看到了至亲一般。
原来仇轲彦君是卿府的护卫,因为卿江,所以他很少守在卿府门口,一直是另外两个护卫守着卿府大门,他不过是在卿江有事的时候,保护着他,很少与南风碰上面,南风记不起他,也无可厚非。只是南风太过惊喜,她竟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卿府的人。
“这三年,爹爹如何?两位哥哥如何?”她太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她急得不得了。
仇轲彦君却不说话,像是决定好一般,不打算提及卿府。
南风忽然就觉得鼻子发酸得厉害。
“仇轲大人,这两年,卿府到底发生了什么?爹爹和两位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仇轲彦君仍是不开口。
南风急了:“仇轲彦君!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她怀中的小花猫也大叫几声,像是在帮着她问仇轲彦君,身后的莫古和千素替她着急。
“仇轲大人,您赶紧说吧。”
“是呀仇轲大人,您赶紧说出来吧。”
仇轲彦君对上南风焦急的脸,犹豫许久,才道:“卿府上下所有人,被画流尊赐死,无一人生还,只有属下,侥幸逃脱。”
南风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一个画流尊,偏要她死心
仇轲彦君就要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帝后,莫要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帝后要好好活着,才算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南风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掉。
“怎能不伤心?他一心要我死,又偏不放过爹爹他们,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仇轲彦君默然,不知如何开口。
南风被画流尊赐刑的消息传到卿江和两个儿子耳中,拼了命也要向画流尊讨个说法,却被画流尊狠心赐死,同时赐死了卿府上下所有人,只有他仇轲彦君一个人逃脱,侥幸逃脱。卿府上下所有人的死,对南风来说无疑是个打击。
“仇轲大人,”南风腾出一只手擦掉了眼泪,正视他,“赶紧拿纸人下去给苓大人的母亲医治吧,别耽误了时辰。”
仇轲彦君欲说什么,南风已经起身,回到了内间,他只好叹一口气,带着纸人离开了南宫。
南风遣走了莫古千素,自己一个人站在窗边,风呼呼吹着,时有白雪飘进来,落在她的发上。她无声哭着,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水。
她本以为画流尊还有一点良心能够放过卿府,却没想到,卿府上上下下,无一人生还,只有仇轲彦君侥幸逃脱,她恨他,却又不想去恨他,两年的时间,她早已重温不起来从前那些美好的事情,她逼得她不想再去重温,一点也不想。
她该怨自己,还是怨这个世间的无情?还是该怨画流尊?
不知何时,嘉原帝来到内间,轻轻唤了一声。
“南风。”
她回头,嘉原帝已经把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君上。”
嘉原帝从她身后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
“因为何事要站在这里伤心难过?方才千素给你披上的斗篷为何要取下?也不怕受凉。”
南风不说话,眼泪呼之欲出。
“是不是想家了?想回雎州了?想回卿府看看?”
南风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转身把脸埋在嘉原帝的怀里,终于哭出声来。
“君上”
嘉原帝心疼地揉摸着她的肩膀。
“若是想回去了,我们就回去看看,嗯?”
“我恨他,他要杀我就杀我好了,还要杀掉卿府上上下下只有仇轲大人一个人活着我要爹爹我想回家”
南风哭泣不止,嘉原帝甚是心疼得难受。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南风仍是哽咽不止,泪水几乎浸湿了嘉原帝的胸膛一处。
嘉原帝捧起她的脸,紧蹙眉头擦拭她的泪水,她像极了小孩,哭的伤心欲绝,哽咽不止,泪水也像泛滥的洪水一直流着,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又安慰她。
“南风,我们睡觉好不好?明日我再带你出宫走走,嗯?”
南风终于不再哭,只是仍然在哽咽。
嘉原帝就这么抱着她站着,无声的安慰着她。
他知道她心里难过,卿府上下被从前爱的人全部赐死,无一生还,这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她能哭出来,也是种发泄方式。其实他很早就知道卿府上下被画流尊赐死的事情,只是不希望南风难过,才选择不说,可是该说的,迟早要说,仇轲彦君只是提早替他说出来罢了。
好不容易哄南风睡下,嘉原帝才放心地回到了极政殿,靖王和高阳王仍在极政殿内,换上了一身战服。
嘉原帝把卫渊从世源居东屋拿来的两把长剑放到了两人手中。
“今夜你们就要离开上阳城,前去南方,路途遥远,二哥四弟,记得多多添些衣物,莫要受凉。”
靖王与高阳王持剑一礼:“多谢帝君。”
“朕等你们的好消息,若你们能在月末以前赶回来,朕与帝后便与你们二人在百花宫好好地一起吃一顿饭。”
“是。”靖王与高阳王最后一礼,便扬长而去。
嘉原帝在极政殿内长叹一口气。
这一片江山,他又出了些什么力?不过是坐在这龙椅上掌管天下罢了,靖王和高阳王的功劳远远要高于他,这个位置,他坐得不踏实,却又不得不稳稳的坐在这上面,他身边尽是些狼心狗肺之人,父王当年的心血他不能让他们夺了去,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扳倒蔺家和太后,以及对天下有歹心的人,死,统统都死。可他不能死,死了,又有谁会像他如此保护她?他死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就会伤害她,所以他不能死,死,也得要得到她的允许。
嘉原帝回到南宫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
南风安稳的睡着,他坐下,借着微光看她,似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又无奈叹叹气。
世事无常,没有变化的人有了极大的变化,该有变化的人,却迟迟没有变化,南风虽然个子长得快,可那张脸,在雪国那两年之后,便一直没有变过,只是右脸上那道看不见的疤痕一直存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
嘉原帝俯下身,在南风的额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又笑笑替她熄了灯,自己则躺在内间的躺椅上,闭目而息。
睡吧,这个世上,很多烦心事只要睡一觉就会消失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天微微亮。南风立身而起,便看到躺在躺椅上的嘉原帝,她记得昨夜他哄了她许久,她睡着之后他才睡下。南风像是在心疼他一般叹了口气,走到横轩前取下了披风,走过去,俯身就要为他披上披风,嘉原帝随之睁眼。
“睡得可好?”
南风笑笑点头,道:“谢谢君上。”
坐起来的嘉原帝微蹙眉头,握着南风暖和的双手道:“以后莫要对我说谢字,我不想听见。”
“是。”无可奈何,南风只能听他的话。
“我说过今日要带你出去走走,可冰天雪地的,怕你受冻,所以昨夜就让苓虞今日在香园一聚,那里还算暖和。”
南风看着他,他也在看她,微笑着。
她忽然发现,嘉原帝垂在胸前的黑发中有一根白发,她没有说,只是上前把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她心里觉得难受。
嘉原帝顺势抱住南风,道:“今日与苓虞一聚,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要去,可明白?”
被嘉原帝抱着的南风点点头,她抬眸,看到了他黑发中的那根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