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被冷醒的时候,天微微亮,她睁眼探头望了望窗户,窗户是打开的,可以看见窗外的大雪纷飞,难怪会被冷醒。她把自己裹成一团在榻上滚了又滚,才爬起来,走到横轩前穿衣,披上斗篷,才去了食阁。
大雪纷飞,冬风呼啸,周遭的树木都被吹的歪七扭八的,时不时有风涌进食阁,南风就会打个哆嗦,又继续忙活。
冬季实在太冷,且又来得早,人人都说是个不好的预兆,南风不信,认为这并不代表是不好的预兆。
照常把师兄们和玄弄那份早点摆放在饭桌上,又把嘉原帝的早点装进了食盒,才重新披上斗篷,走去花南阁。
雪太大,南风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凭直觉,走一步陷一步。太冷了,南风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哆哆嗦嗦的来到了花南阁。今日的确太冷,嘉原帝不希望将士们受冻,便遣他们回了宫,卫渊也披上了一件披风,看到南风的时候,他连忙上前,拿过她手中的食盒。
“今日天气实在高冷,南风姑娘还要为主君早早的起来做早点,真是苦了南风姑娘。”
南风虽冷,但听到卫渊的话还是冲他一笑。
“卫大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哪里苦不苦的话?”
“南风姑娘,快些进去吧,外边儿天冷,小心冻着了。”
南风应了一声,随卫渊进了花南阁食间。
在南风摆好早点后,嘉原帝就来到食间,今日他换了一身厚厚的素色便服,头发结起,顶着一个月牙色的玉冠,面色温和,足像一个富家子弟。
嘉原帝仍像往常一样,让南风与卫渊坐在一起用饭。
相比皇宫,他更喜欢此刻,除了融洽,再无其他,偶尔说些话,打发打发时间,一顿饭也就在讨论间吃完了。
雪下得大,若想出去玩,实在难行,南风干脆在九月阁待着,坐在门槛上看大雪纷飞,偶尔想想以后。
嘉原帝踏雪而来,卫渊跟在后面,南风看见,缩缩脖子站了起来,在原地行了个礼。
“君上。”
嘉原帝取下披风,递给卫渊,来到南风身边。
“天这样冷,为何坐在门口?屋子里更暖和些。”
“南风已经适应了,不觉得冷。”南风笑答。
“但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小心受凉。”嘉原帝牵起南风的手就走进了九月阁,南风刚要开口,嘉原帝牵着她的手有意握了一握,她识相的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卫渊只看了一眼两人,才站与门旁守候。
“你的九月阁,太过简单。”
南风的房间并没有什么装饰,实在简单,中屋一张圆桌,四根小圆凳围在桌边,以蓝底白花的桌布装饰,放着几个茶杯和一个茶壶,回头就看到白墙上挂着一幅不知名的山水图,里间一张木榻,铺着厚厚的月牙色床褥,榻前榻尾各置一张檀木方桌,桌上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纸张,南窗微开,以圆木相抵,有冬风吹进来,冬风吹进来的位置,摆着一张梳妆台,从铜镜里能清晰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梳妆台上还放着几瓣桃花,旁边的横轩上放着她的几件斗篷。
南风听见,不禁一笑:“君上,好多女孩儿都喜欢自己的房间漂漂亮亮的,而南风只想简简单单的,越简单越好。”
“为何?”他问。
“并没有为什么呀,我就是喜欢简简单单的。”南风来到隐山的时候,玄弄为她准备的房间其实就像苑阁那样的房间,但她拒绝了,她知道食阁旁边有个九月阁,极其简单,所以她住进去了,当时玄弄还说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过简单的生活。
“你比平常的孩子要懂事许多。”嘉原帝揉揉她的脑袋道,“我也喜欢过简单的生活,例如现在。”
说实话,他对这样的生活热衷到不行,不知是不是当帝君当得太久了,才会有这些想要过简单的生活的想法,甚至想抛开帝君身份,放下六都。
“君上可是一国之君哪,就算想过简单的生活,君上的子民也想过简单平淡的生活呀,这些都需要君上来给他们。”
嘉原帝笑而不语。
是啊,他的子民想要过简单平淡的生活,就需要他来给他们,他纵然许多时候想抛开一切,隐居某处,但是他的子民们又该如何?如何才能得到一个简单平淡的生活?前些年的战乱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过了几年的平静生活,若是他贸然抛开一切,蔺家和太后就会趁势而上,又不知道百姓们要遭受何种痛苦?
“但是君上在这里,也是一个平凡人,你可以是闲人,也可以是渔夫,还可以是以种地为生的普通农人,但是君上在皇宫里,就是一个君王,保护天下百姓的君王。”南风一直都相信嘉原帝是个好帝王,从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从他第一次来到隐山吃斋念佛十三日的时候,从他放下身段背她走过长长的石梯的时候她相信他,他是个好帝王,百姓都尊爱的帝王。
“你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理可说。”不可否认,嘉原帝一直都喜欢听她说这些大道理,大概是觉得好听吧。
“君上,别看南风柔柔弱弱的样子,十足的孩子模样,我可是很厉害的咧,大师哥经常笑话我,都被我给打败了呢。”就比如之前南风在拜仪上,碰倒了烛台又弄烂了嘉原帝的披风,足足被玄清笑话了许久,但都被她说得服服帖帖的,至于把他说得服服帖帖的原因,就是不给他加肉,玄清当即仰天长叹:真是姜的还是嫩的辣呀!
“这么说来,还没人能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嘉原帝笑问。
“也并不是,要是爹爹和娘亲在,南风还会收敛一些。”南风歪歪脑袋看着嘉原帝,一笑,“再比如,君上在的时候,南风也会收敛很多啊。”
嘉原帝不禁一笑,道:“这么说,我在你面前,还算是个有威望的帝王了。”他迈步,走到梳妆台旁,伸手取下了抵着窗门的圆木,“天冷,把窗户关一关,屋子里会更暖和一些,你还小,不要听你道尊的话,不要总想着自己健健康康的,全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南风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来心底莫名觉得一丝温暖。
她不觉得冬天冷,只因为习惯这种温度罢了,道尊让她冬日里穿的少些,多在外面走动走动,就是想让她锻炼好身子,以便他日在其他地方过冬,能够很快适应下来。
嘉原帝没有说话,走到中屋,看到了屋外的大雪纷飞,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拿出了他的玉笛,放于嘴边而吹。
南风就站在他的左侧。
笛子独有的音色在屋内弥漫开来,和雅清淡,绵延回荡,如一弯淙淙的溪流,轻吟浅唱,又像一道故乡的原风景,没有铅华雕饰,清新自然,一起一伏,或抑或扬,飘进耳中,满溢底。
南风细细聆听,忽见有数只蝴蝶冒雪而来,飞进屋子里,在两人的身边飞绕。这一幕,让南风着实惊喜。
她从前听说过天下只有一人会吹奏引蝶来一曲,竟然是嘉原帝。
南风伸出右指,一只彩色蝴蝶落在她的指尖,轻轻扇动翅膀,像是与她打招呼,南风欣喜。
“君上,你看这只蝴蝶~”
嘉原帝的余光瞥见南风那张挂满笑容的脸,他没有停止吹奏,仍继续吹奏这一曲引蝶来。
引来蝴蝶,就证明他已经引来了他心中所盼之人。
南风想要摸一摸蝴蝶,蝴蝶却扬着翅膀,飞到了嘉原帝的肩头上停歇。南风忽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
翩翩公子,犹如上仙,却是高贵清华的嘉原帝。
一曲终了,嘉原帝缓慢拿下玉笛,平放于掌中,蝴蝶也在曲子结束之后就离开了。
“此曲名为引蝶来,世间只我一人会吹奏这首曲子,忙于朝政,很少拿来吹奏。”嘉原帝想要表达的意思,其实并不是这些口水话,南风心里明白。
引蝶而来,就是会引来他心中所盼之人,蝴蝶来了,就证明那个人就在他身边。南风忽然有些想逃。
“这支玉笛,送与你吧,就当作是,我们相识一场的见面礼。”话落,嘉原帝拿起她的右手,把玉笛放在了她手中,“不要拒绝,这是我送与你的。”
想要拒绝的南风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话给咽了回去。
既然是一番心意,又何必推辞。
“谢谢君上。”她施施然行了个礼。
嘉原帝浅浅一笑,视线落在了屋外的一片苍茫。
“我在隐山的第一刻起,就是我过得最惬意的时候,相比皇宫,这里好极了,我甚至不想走,宫中的勾心斗角让我觉得厌烦。”
他的确厌烦,厌烦后宫总有妃子要见他,厌烦太后和蔺相坐在一起的时候,厌烦朝中大臣总为了一件事情争论不休。
南风看着他,觉得他有些哀伤。
怎能不哀伤呢?自己的母后联合蔺家,想要夺得他的龙椅,享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也是一个人,在未成为嘉原帝的时候,他是快乐的,自由的。
“南风,你应该知道鎏南太子吧。”他的语气像是询问,却又肯定。
南风默不作声。
是的,她知道鎏南太子,嘉原年以前的太子,被蔺家和太后逼迫而死,蔺家和太后想要让他把兵权给他们,鎏南太子不允,宁愿死在自己的宫里。他是自杀的,用那把长生剑,当时太后和蔺家吓怕,早就逃得远远的,尸体在第二日,才被发现。
“父王选他当太子,也是因为他有一颗宽宏之心,爱国,爱民,他的心能装下整个六都,他是个好太子,一直惩恶扬善,对于蔺家和太后,自然也是憎恨至极,所以宁愿死,也不要把兵权给他们。”
南风听的出他话中的悲凉。
鎏南太子是他的大哥,他一直都以他为榜样,兄弟之中,他只喜欢鎏南太子,那些兄长,不是为了皇位而斗,就是风流快活,他不喜欢。鎏南太子性格温和,又平易近人,从不会乱发脾气,处理国事也是极其完美,这是他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