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他眼皮微垂，表情里带着淡笑，用枯槁似的手拉开桌前的椅子，稳稳当当地坐了下去。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口就是笑：“呵呵，沈老大可有段时间没来了，今个是吹的什么风，居然吹来了您的大驾。”
“李老说笑了，都是我这个晚辈的不是了。以后我一定得常来，不然。。。”沈轩风语气随性，意有所指地说：“呵呵，兄弟们都要跟我生分了不是？”
“哟，这话说的。”老李连忙抬起眉毛，往前倾了倾身子：“兄弟们跟我生分也不能跟您生分啊，沈老大是一帮之主，他们可都得仰仗你呐，这帮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以你马首是瞻？”
“哼，李老你可真是说的一出好戏，比唱的都好听。”德子冷笑一声，拍着桌子讽刺道：“我看，你的命令可比风哥好使多了。我倒想问问。。。你手里头的那帮人，到底是以风哥马首是瞻，还是只听你一个人的？”
“德子，怎么说话的！”沈轩风语气不算重也不算轻，嘴里数落着，但却丝毫不见其它的阻止动作。帮里两个元老级的人物，手里多少还是有些个死忠的，为了顾及他们面子，他自然不好直接发难，再说，他手里还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老李心里自是通透的，这两人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这是特意做给他看呢。他摇了摇头，叹息地弹弹袖子：“唉。。。我老咯，现在啊，一个小辈都能对我吆五喝六的，还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李老啊。”沈轩风摩挲着扶手，沉吟地说：“您要理解一下德子的心情，他的爱人，哦，就是以前刘老的儿子方元英，今天被人给劫走了，所以才会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我想，凭着李老您的足智多谋，跟你商量的话，一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老李听了，沉默不语，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沈老大这是在等他自己露出马脚呢，这一题，不好答啊，难道他老李今天就要交待了么。。。罢了，罢了。
沈轩风也静静地坐在那，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德子从一开始就绷着脸，筋肉也一直纠结着，极力的掩饰和忍耐让他眼里拉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戾气十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让他恨着的人竟然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肉，折磨对方的同时，他也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无限循环着的深渊，拖着他不断往地狱里坠落。他知道，他早已离不开他了，即使是用铁链锁住对方，他也绝对不允许他逃离。
三个人的缄默不语，让一场无形的拉锯战蔓延开来，屋内紧张的气氛也跟着瞬间凝滞。
“李宏达，你到底有没有把风哥放在眼里！”终于，突如其来的责问打破了室内一时的宁静。
“我知道是你做的，是你帮他逃走的！妈的！竟然连我身边都安插了眼线。。。你是想自立为王么！”德子那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像是在抓狂的边缘，但他还是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清楚，自己一旦爆发，就会彻底失控。
“竟然有这种事？李老，这中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沈轩风眯起了眼睛，随后像是恍然想起了德子逾越的行径，笑着说：“阿，李老您见笑了，德子这是心急则乱，你可不要跟小辈们一般见识呀。”
老李见状，却苦笑地摇了摇头，满是纹路的脸皮都是跟着颤了颤。他先是往椅子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又整了整衣服的皱褶，最后才叹了一口气：“很久没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叫我了，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啊。沈老大，您是聪明人，手腕高，办事也干脆利落不留后患。呵，只要是眼光稍微毒点的人，就不会选择去和您作对。之前我儿知文被废，老李我都没多说过一句话！我是真想过踏实日子，不然，还能再往哪折腾？我想这些您应该都清楚，要不然，哪里会跟我多费这些唇舌？”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而已，无奈老天偏偏不遂我愿，让老刘的儿子回来了。”
“呵呵，你们猜的不错，那小子确实是我帮忙放走的。”
“你！”德子登时就站了起来，接着整个人暴起，一把拽住老李的领口将之提了过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德子！坐下。”沈轩风凝神，安抚似的拍拍德子的肩膀。
德子咬了咬牙，凶神恶煞地盯着老李半晌，慢慢松了手。
“李老啊老李，你选择帮他，就等于是害我阿。你是知道的，方元英想杀我，想替他父亲报仇。啧，所以他就是个祸害，身体里流的是和刘傅一样不安分的血，你这样做，无疑于放虎归山。”沈轩风语气很平静，但恰恰就是这种平静，却如寒冰一样能刺入人心。
他走到李宏达椅子后面，大掌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压低身子轻声说道：“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李宏达当即就感到一股无声无息的压力循着脚底板飞快地升腾而起，他脑门上泛起薄汗，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一脸愁苦：“我。。。我也是不明白的。”
“我只知道，当年刘傅救过我一命，他开始拼命捞钱的时候我就劝过他，可他不肯收手。大概是人老了，竟开始眷恋起亲人来。他想给儿子留点什么，甚至还跟我说，若是有机会拉他儿子一把，他在地底下都会感激我。。。真他妈是屁话，干我们这一行的，活人都不能信，还会信死人不成？若是放在当年，被我遇见这小子栽了大跟头，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没人会嫌自己命长去多管闲事。”
“可是，现在我都是半支腿迈进棺材里的人了，却鬼使神差地生起了怜悯之心。。。那天我看到他被逮进这里的时候，不知怎的，竟突然想起了老刘，想起最后一次见面，他让我有机会了，伸手拉他儿子一把。。。。”
李宏达表情有些憧怔，仿似真的能透过虚无看到些什么。大概是真的老了，满脸的褶子都开始有些下垂，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向下微颤着，有点落寞的意味。
沈轩风默默听着，神情内敛让人看不透彻。须臾，竟暗自将手收了回去，继而澹澹地转过身去：“德子，走吧。”
“可是风哥。”德子踟蹰地看向李宏达。
“李老，以后，您就在家颐养天年吧。”沈轩风声音清冷，毫不停顿地朝着门外走去。
“我，明白了。”李宏达疲惫地从椅子上站起，一时竟没能站稳，但声音却波澜不惊：“多谢。”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背叛了风帮，还能颐养天年的人吧。老刘啊老刘，你真的是在地底下都不忘感激我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