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温热，细细的摩擦着我的唇瓣，他的鼻息，我清晰可辨。阴差阳错，浑浑噩噩，我吐出小半舌尖碰触他的指尖，一下又一下。
眼前一花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外面隐隐约约的鸟叫声，我睁开眼睛，看着他熟睡的面庞，回想昨夜种种，心里一片暖然，想到我如今的身份，心里又浮上了阴霾。
虽然我已经与景琛和离，可是我与敏皓算什么呢？苟合？我心里一片苦涩。
况且，我知道，我心里如今还有景琛的影子，即便决心断绝一切，但终究不能这么快烟消云散了去，爱了那么久，岂能是那么容易断的呢。
我昨晚，算是利用了敏皓么……利用他去忘掉景琛么……我心里苦涩难耐，我当真是卑鄙！
我就那么怔怔的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半年多来，他吃了很多苦吧。
“别想太多，一切都是我愿意的。”
他突然说话，我不禁怔住，他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脸，额头碰着我的额头。
“你总会忘了他，我会让你完全忘了他。到时候你心里只会有我。”
他说得坚定，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眼泪不争气的落下——他都知道，都知道。
“哭，还哭。”
他捧着我的脸，我忙伸手擦掉鼻涕，偷眼觑他，带着哭腔道，“你才哭了。”
“对，你没哭，是我眼泪都滴你脸上了，成不？”他捏着我的脸揉捏起来，笑得像个孩子，像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那个啊……嗯，今天是我失去童贞的大日子，你说是不是该庆祝下？”
“……”我被狠狠的噎住。
“不用很贵重，再来一次？”
“……”
我惊在那里，脑中的那根弦崩的一声断了。谁来告诉我眼前这一脸痞相的男人是谁？
“哈哈哈~逗你玩。”他一把将我按在怀里，轻轻抚着我的背，声音沉稳起来，“昨晚是我的不是，委屈了你。等回去，我便去伯父那里提亲，若伯父同意，我想尽快把你娶进门。不，同不同意我都要娶你。”
我不答话，伏在他怀里，心思弯转。一声闷雷在天灵盖炸开来，先前的暧昧旖旎统统消散，不安、疲惫轰轰烈烈的燃烧起来。
我不能嫁给他，一个弃妇要如何，嫁给大将军的儿子，嫁给陛下的发小，嫁给官场的新秀，即便父亲是当朝的宰相。刚刚和离便与人纠缠不清，人言可畏为，无论是谁，都担不起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景琛不行，敏皓不行，我也不行。
一步错，步步错，不做不错，唯有安分守己才能守护一切想要守护的事，痴人说梦终是不能。
我扶着敏皓，慢慢的向山下走，山路并不崎岖，我们下山很顺利。早上的阳光很好，透过稀稀疏疏的枝桠投下斑驳的光斑。远远的望过去，穿过棵棵耸立树干，两辆马车便停在那里，零星几个人影落在马上朝这边望着，却不前进一步。
“是武鸣他们，来的真快。”
敏皓欢喜，朝他们挥手。我眼神暗了暗，咬咬牙吐出一口浊气，身子离开敏皓前进一步面对着他。
他受了伤，失血，又在山里困了一夜滴水未进，脸色有些发白，脸颊上的擦伤结了细长痂，趁着白色的皮面更加明显。他唇瓣动了动，最后干干笑着，“怎的不扶我，我是伤患，你得照顾着。”
“哥哥……”我垂着眼，敛住神思，“昨夜情不自禁，便算不得错，如此，哥哥不必放在心上，忘了就是。我如今再也不是从前的卢萌婉，也配不得哥哥。待回了卢府，我定要去崔府道谢。就此告辞。”
“忘了，如何能忘！我念了十八年，想了十八年，你告诉我如何能忘！”
“哥哥难道要娶一个弃妇吗？人言可畏，哥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要，要娶。管他们说什么，我崔明之娶妻，谁敢说什嘛！”
“哥哥娶妻为崔家开枝散叶，那人却不是我。哥哥可知道，我亲手流掉了我的孩子，食用避孕汤药，又因凉固一行伤了根本，再不能有孕！哥哥难道要娶一个不会生养的女人，还是一个弃妇吗？你如何对崔将军解释，如何与崔家宗祖解释！哥哥好好考虑吧。”
我转身欲走，手腕被攥住，心里一痛，我抬眼望着他赤红的眼眸，俊美的脸上线条柔和又心痛，“如何考虑？我考虑的还不多吗？什么人言可畏见，什么男女之防，都是屁话。若不是这些条条框框，我如何不能时时陪着你，宠着你，却只能远远的看着，近不得，碰不得，他怀锦如何能钻了空子！你嫁给他，我死心去西疆，那支箭射进胸口的时候，我手里攥住那半枚玉坠，心里想的是你，我不怕死，却怕没法见你最后一面，撑着回郢京。在床上听到你握着我的手哭，我心突然就软了，我怕死，怕死了再也见不到你。我又守着这些条条框框，远远的看着你，觉得你幸福我就满足。他对你好，我将一切都打包好埋在心底，觉得你幸福我就该放心，该死心。所以我请求外放，不见面就不想念。半年，我兢兢业业让自己忙碌、忙碌再忙碌，没时间，就不会想你。我本以为我就要忘了，可是只一眼，在皇宫的一眼，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救了，我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满腔的怒火没有将你带走，他凭什么要如此对你，带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来伤你！我等的够久了，他不懂珍惜，我懂，我会好好爱你，疼你，再也不要错过。只要我一个机会，即便千山万险，吾往矣。”
他怎么能这样说——千山万险，吾往矣——字字如刃，血诛我心。我曾想过，我是怎样的人，琴棋书画骑射礼乐，唯有棋之一技堪可出手，舞技虽好不过自娱，女红——女子根本从未有意学习，凡此种种，我始终不明这样的我为何能入他的眼，得他另眼相看。与其说是我的幸运，不如说是他的劫难，如何还能再害他。
我不动声色挣脱他的手，“哥哥糊涂了。”
……
等送我回到卢府，府上早就乱作了一团。
文源和文思哭哭啼啼的接我回房，帮我收拾干净，又端来饭菜，我对他们笑笑，便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们看了更是一场心酸。
“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小姐，您受苦了！看您身上的伤！您怎么能这样啊！”
文思哭着数落我，忙把菜夹到我碗里来。
我呵呵笑着，将空碗交给文源，文源怨愤又心疼的瞪我一眼，便帮我盛饭去。
“对了，敏皓哥哥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少爷已经回府了，老爷带人去崔府道谢了。少爷让我跟小姐说一声，他的伤没事，小姐不要挂念。等他伤口处理好了再来看小姐。”
“那便好……”
我继续往嘴里扒饭。
“小姐，您和崔……”
“我不想说。去取些将养身子的东西给将军府送去，还有些药膏什么的都送去。”
我头埋的更低，继续吃。
“我刚刚好像看到平安了，景府怎么样？”
“景府好得很，新添了小公子，不高兴才怪。”
“哦，挺好。”
我夹一口菜放在嘴里，细细的嚼碎。
“小姐失踪了，姑……景公子派了人去寻小姐，平安已经回去复命了。”
“嗯，知道了。文源，等过了一两天，你带一些人去景府，把我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带回来。”
“对！小姐带去的嫁妆什么的全都拿回来！绝对不能便宜了那帮混蛋！”
“文思，你这嘴是越来越毒了，小心变成泼妇。”我放下碗筷，喝了一口汤。
“小姐，那个什么娇娇看来不行了……听说她生孩子时大出血，如今就靠人参吊着一口气了……”
“哦。”
我起身，径自回到床上，闭眼休息。
我不想去管景府的事情，我也不想听。是她自己摔倒的，本就不****事，我如今与景府毫无瓜葛，他们家的事情，我着实不感兴趣，顶多为那个刚生的孩子唏嘘罢了。
我的心也当真可以硬的如此。
“小姐！小姐！崔公子被崔将军绑了来请罪来了！如今在大堂跪着呢！”
“什么？！”
我从床上翻身下来，带着文源、文思匆匆赶到大堂，只见敏皓被绑成了粽子，跪在地上，旁边站着的分明是崔将军，而坐在主位上的是我爹爹。两人都板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看着骇人。
“爹！崔伯伯！”
“丫头，我今天就带着这兔崽子给你赔罪来了！他敢这么侮辱你清白，我就是废了他，也是他罪有应得！”
我脸上一片火辣，难到敏皓都跟崔将军说啦？！我惊愕的看他，敏皓皱着眉摇摇头。
想来是没说，那就只可能就是单纯的因为我们两个彻夜未归了……
“臭小子，还不赶快认错！”
崔将军冲着敏皓斥责一声，一脚揣在他身上。敏皓闷哼一声，我赶忙过去扶，他困得结实，腿上有伤，我扶不了他起来，只能撑着他的身子不让他跌倒。
“伯父！要不是敏皓哥哥，我怎么能这么安全的站在这里，都是敏皓哥哥护着我的！是我该向哥哥道谢才是！”我扫过敏皓的腿，发现那里又隐隐出现血色，我心里一阵慌乱，“腿，你的腿！文思赶快去拿药来！”
“不碍事，真的不碍事。你快回去歇着！这次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你了！”
“哥哥，哥哥！是我连累你了！是我不好！”
“爹，是女儿不好，不怪敏皓哥哥！是女儿不争气，连累了旁人，爹爹，您不要生气！”
我跪在地上，眼里滴出泪来，我真的后悔，怎么能这么任性，又连累了敏皓，他受伤是我害的，如今还要如此，我心里怎么能安生。
“爹爹，女儿已经与景琛和离了，与景府再也没有关系，名声与女儿也没什么用途，女儿当真不在乎了！”
我抬头，看到我爹的脸又阴沉了许多，脸上遍布了寒冰一般，阴历的越发骇人。我心里一凉，爹爹当真是生气了，当真是不原谅敏皓了吗？！
我心里一慌，似乎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只要他好好的就是了，“爹！女儿，女儿已经……已经与敏皓哥哥行了夫妻之事！”
“你！”
父亲骤然暴怒，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我的手隐隐抖动着。
“爹！女儿本无清白可言了，我不求令觅得良君，更不会耽误哥哥，我愿遁入空门，守得青灯古佛，为您祈福！请爹爹成全！”
我在地上重重一扣，敏皓挪到我身边，神色慌乱，眼眶微红，“卢伯……”
“闭嘴！你这个臭小子！”父亲怒吼道，转而指向崔将军，“好你个崔老儿！带着你家小兔崽子来诓我闺女！好！很好！”
我与敏皓愕然，回头便看见笑得狡黠崔将军，瞬间脸颊火辣。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丫头！人家这是吃定你啦！白白输给那崔老头十坛好酒！”
“哈哈哈哈——卢老头，你家闺女给我家儿子做夫人，绝不会亏待了的！况且我这傻儿子念着你家丫头十八个年头了，也该修得正果啦！你那十坛好酒我是要定啦！哈哈哈哈——”
崔将军红光满面，爹爹脸上阴沉的可怕，我与敏皓一脸茫然。
“怎么样，爹，我就说这样能成事！”
我转头，看到敏英一身华服，笑靥如花，挺着大肚子，施施然飘进了屋子。
“萌萌，快起来，我们崔家这是来逼婚来着。眼看着我那傻哥哥过了双十年纪，连个媳妇都没有，我这不就算盘打到你头上来了。你可不要气我啊……哥，你怎么谢谢你妹子我啊？”
“至于那十坛好酒……早些时候，我爹便惦记着你给我家做儿媳妇了，所以我爹和卢伯伯打赌，若是你成了我家媳妇，卢伯伯便要输给我爹五坛好酒，反之算我爹输了，如你所见，我爹输给卢伯伯五坛好酒，如今你要进崔家门做媳妇，一来二去，卢伯伯不就要出十坛好酒啦。卢伯伯，您别不舍得了，我哥哥定不会亏待了萌萌，我哥哥孝顺您，到时候您从我哥这里要个十坛二十坛的，再赚回去就是啦，您说，是不是？”
“就你这丫头嘴利，罢啦，我家这丫头算是被你们给叼嘴里啦，她若再受半点委屈，我也是不依你们的！”
爹爹脸色稍霁，看着我的眼神很是欣慰。我鼻子不禁一酸，伏在敏英肩上流出泪来。
“快！快帮我解了！快啊！”
文思和文源赶忙帮敏皓解了绳索，敏皓立马跪在地上，对着我爹磕了三个响头，“卢伯伯，我一定会对萌婉好，一定会好好疼她绝不让她再受一丁点的委屈！”
“臭小子！怎么还叫卢伯伯！”
崔将军笑呵呵的走过来，在敏皓的屁股上又踢了一脚。
“岳父大人！受小婿一拜！”
说着又磕了几下。
我微微侧头，看着敏皓那欣喜的模样，心里满是柔软。
我在错误的路上兜兜转转，满心伤痕的回到起点，还有一个人在那里一心等我，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我愿用一生回报。
敏皓本想留下来，被崔将军踹了几脚赶回去养伤，父亲则与崔将军去了酒窖拿酒。
敏英带着我来到院中的风亭，风亭边的那座假山，是我们小时候常常捉迷藏的地方，如今再看，心里不免多了怅然。
“萌萌，兜兜转转又让你讨了个便宜，我这个姐姐又要叫你一声嫂子。不过，我心里高兴！恭喜你出了狼窝！”
我背对假山坐下，望着她笑靥盈盈。
“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可还有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说是没有，那是假的。我十三岁遇到他，看他策马潇洒，我便认定这是我未来的夫君，钟情于他。”我低头讥笑自己的一厢情愿，“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全是我一厢情愿！”
我望着远方的天，划过几点飞燕一阵风过，吹乱我鬓角的发，我伸手将发丝掖在耳后。
“我不放过任何有关他的信息，甚至男装尾随，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我十五岁一曲舞动倾城，只为博他注目留恋。我嫁给他的那日，是我十六年的岁月里最喜悦的日子，即便当日死去，我也心甘情愿。”
“但我做再多，也进不了他的心。期待，是所有心痛的根源，心不动，就不会痛。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没有完整的地方让他再痛了……”我抬手，看着原本带了戒指的手指，如今一朵芙蓉娇艳欲滴，“我本以为，只要我紧紧牵住他的手，就能与他走到白头，可是我忘了，原来他有两只手，我牵住的永远只有其中的一只……前世情，今生债，红尘轮回，我与他终是有缘无分……或者，这缘分都是我强求来的。如今他有了儿子，我只求他好好的，不要再辜负了张姨娘的痴情。”
“那你嫁给我哥……”
我隐隐看出了敏英眼里的担忧，我对景琛的情她看的清清楚楚，她自然也知道，我怎么能这么快变心，钟情于敏皓呢。选择我爱的人，是因为我选择了爱情，选择爱我的人，是因为我选择了生活。这份生活里，早就不知有了多少牵扯，勾勾绕绕，有没有情又如何说得清楚。
“我会好好对他。他对我一片赤诚，若是说不动心，那是假的。给我时间，我会把景琛忘得干干净净，一心一意做敏皓的妻子，用余生去好好爱他。我不会将就的嫁，他也不会违心的娶。这点，你还信不过我们么？”
“我信你！如今你与我哥修成正果，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某些人休要做小人来毁人姻缘。哥哥待你如珍宝，定不会委屈你，旁人哪还有资格对你好！小子早该死心！”
我看到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终有一丝丝的欣慰，更多的是平添的无奈。我终是断绝了这场心痛如同我的独角戏般的姻缘，我演得入木三分，让自己遍体鳞伤。是我太入戏，还是他太冷情，若是冷情，这段时间的情又如何解释。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终是放开手离去了……
“景琛……”
我嘴边轻轻吐出两个字，他们轻声的飘散开去，再也不见了踪影……
“敏敏，天凉了，我先回去，你也早点回去啊。”
敏英答应后，我便独自一人出了亭子，看着那座假山，心里无限感慨，终于，都结束了……
“小姐，我听门卫说景公子带着平安他们来府上了，不过，被敏英小姐带进了府里……”
文源跟在我身后，轻声道。
“嗯，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假山后的景琛，一直都在那里的——那风中的墨香，熟悉到让我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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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平安来了，说要见您。”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到文思一脸的委屈和不高兴。我知道，如今我与景琛和离，她与平安的事情……
“走吧。”
我带着他们去了后面的花园，我看到平安在小池塘前面焦急的等着我。
“夫人，您可来了！”
一见到我，他便急忙的冲了过来。
我淡淡一笑，“我不是夫人了。”
我看到他眼神一暗，面上带着歉疚和不安。
“平安，先前我说的把文思许配给你的话还作数的。只要你们两个两厢有情，我便没有异议，毕竟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商量好了，便告诉我，文思自小跟着我，我是要把她风光的嫁了的。”
“夫……小姐……”他抬头，看着我身后的文思，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真的喜欢文思的。
“小姐！”他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小姐，我对文思的心事真的，只要文思愿意，我一定好好待她！”
他对我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我便见到他眼眶红肿，我知道，他这次来定是有事来了。
“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小姐！请您回去看看少爷吧！少爷他……少爷他病的很重！求求您，小姐，您去看看少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