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把那双软底的梅花绣鞋给我拿来,那个穿了舒服。还有,那支珐琅掐丝的簪子就不要戴了,在一群姑娘中间显得更老气了,就戴那个珍珠滴水坠子的那个,小巧可人。还有,胭脂淡点就好。还有还有……”
“哎呦喂,我的大小姐,您可是将心肝放肚子里,奴婢的手艺您还信不过吗?!保管您比那些个小姐更水嫩!”
我吐吐舌头,老老实实闭了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老了,仔细数数,算上手指头和脚趾头,我的年龄也是数的过来的。大概跟一群水灵灵的姑娘们在一块,越发觉得自己老了。
“小姐,明天的灯会怎么着?有什么药准备的吗?”
“有什么好准备的,就算准备,也由公子准备了,文源你瞎操心。对吧小姐?”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把我打扮好了就行了。”
“就是,这还得凭奴婢的手艺。”文思先拍着胸脯把自己好生夸了一通,最后咬着唇角一脸的惋惜样,“可惜了,以往还有好多东西送来的,现在都没有了,去年就没见了吧。”
拿着簪子的手一顿,微微低下头。那些个东西都是敏皓送的,从我没记事的时候便是如此,不是一件小首饰,便是一份精致的吃食,从未落下。长了十五年,收了十五份。去年,我成婚,他出征,没有,今年,自然也不会有。
“请小姐责罚。”
文源已经跪在地上恭敬的给我行礼,我额角一跳,闹不清她这是玩哪出,便听到她缓缓说了起来。
“去年芙蓉阁有东西送来,是招牌的点心芙蓉锦绣糕。奴婢……奴婢擅自主张将那点心分给院子的丫头们了。请小姐责罚!”
我张张嘴,最终抿成一条线说不出话。芙蓉阁送东西,自然是有人预定的,那人除了敏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文源将东西处置了,是为我着想,不想让我纠缠其中,那今日又是何必说出来。明明可以藏一辈子漏不出风声的。
“少爷真是个贴心的人呵!出征了都不忘了咱家小姐啊!”我不知道文思是真傻还是给我装傻,伸出小半截舌头舔舔嘴唇,颇为惋惜,“文源你不地道,也不给我留点……唉,也不知道今年少爷送不送了……”
“送了。”
文源接口,两个字,将我一肚子话噎了回去。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那盒子里的玉镯,心里莫名一痛。这便是那日的镯子了,通体莹润,泛着紫色的荧光,静静躺在秀纹红绸上。未曾想,敏皓竟让人送来给我……
想到那****细细抚摸着它那含笑的眼睛,我阴差阳错般便将玉镯套在了手腕上。等我回过神,便已经带着文思和文源出了门,进了采文楼。
一踏进门方觉得人多,细细的看了才知道,原来不止是钟灵诗社,竟是有三四个诗社的姑娘们。我暗暗捉摸,确实没有头绪,莫不是大家都选好的今天论文谈艺?这日子也忒凑巧。
“小姐,看,又是那浣真!”
文思咬牙道。
我望过去,果然是浣真,她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我只觉得好笑,我又是怎么惹着她了?罢了,今天不惹事,权当没看见。
走了几步,妹妹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姐姐,您可来了!”
“怎么?”
“边走边说。”
我看她脸色不悦,便猜到这定跟浣真脱不了干系,便跟着她上了楼。
“姐姐可是知道,今天浣真竟然不邀自来了,说是要斗艺!今天本是姐妹们来聚聚的,谁知道碰上这么个冤家!哎呀,我出门怎么就没看黄历啊!”
我看着他一脸哀嚎的样儿,心里暗暗有了计较,怪不得了,这么多小姐们,原来是来砸场子的。
“你还怕了不成么?我可是知道,这钟灵里的姑娘们可是真真的钟灵毓秀,说你们怕他们,我可是不信的。”
“那是!”妹妹变脸快,转眼笑了,她那是骄傲,其他的姑娘们也会意的笑,那是自信。
“姐姐,他们敢来,我们就敢比!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况且,今天还有其他诗社的小姐们在,让他们彻底跌了面子才好!我让她显摆!”
“就是!我们一定不会输!”
众小姐附和道。
看着他们那自信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是窝心,想来,浣真这次真的要吃瘪了。
“钟灵诗社的,今天你们敢比是不敢?!不要做那缩头的乌龟!”
我皱眉,这是哪家的姑娘,怎的如此无礼。
“是田将军家的小姐。真是丢人!我都为她害臊!”
我抬头,正看到蒋中航小心翼翼的扶着明英进了房间。
“傻了不成?我可是许久都没见你这丫头了,见了面还傻了?”
我头上挨她一个暴栗,捂住脑袋,待她走近,突的站起来,明英不及防,向后猛退,她倒没事,蒋中航确实吓了个半死,赶忙扶住了,脸上惊魂未定。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您悠着点啊!”
“楠俊,你对这丫头片子可是够上心的了啊。还搀扶着。”我点着敏英的脑袋,直点得她向后仰,“你真是越发的懒骨头了。我看楠俊都把你宠坏啦!”
“别别!你别动手啊!我的宝贝啊!”楠俊一惊一乍,赶忙挡在敏英面前,伸手轻轻的揉着敏英的额头,别提多腻歪,我嘴角扯了扯,浑身鸡皮疙瘩。
“咳咳,好了好了。”敏英若无其事的隔开楠俊的手,整整衣衫,从楠俊身后出来,脸颊绯红,“这不是肚子里有了么……”
她揉揉肚子,满眼的幸福相。
“有了……”
我愣了,大家都愣了,蒋中航笑了,伸出手指头一笔画,“两个来月啦!”
“呀!怎么都不告诉我的啊!”
大家都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问。
“这不是一知道就来找你了吗……景府的下人说你来这了,我这不就急着赶过来了~”
“真是太好了。”
我伸手想要抚摸她的肚子,却在一寸的距离停了下来,不敢上前。
“你摸摸!”
敏英拉着我的手按在她的肚子上,我浑身簌簌的发抖,脸上每根神经都跳动起来,圆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肚子。
“怎么啦?!丫头你这是怎嘛啦?!”
我尚未反应,便听到楼下的喊声,那田大小姐真是等得不耐烦了!
我们匆匆出了门,伏在栏杆向下看,果然见浣真一脸的得意相,那田小姐大红衣裳招摇的很,这几嗓子下来,丝毫不待喘息的,体力相当的好了。
四顾望去,采文楼里人还不算多,除了几个论事的文人公子,便是我们这一大群人比较扎眼睛。我看到那些客人们朝我们看过来,纷纷小声的议论,便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自然,本来就没打算躲的。
“田小姐,您这样大吼大叫的,不觉得失了礼数?丢了贵社的脸面。想来棋楠诗社的小姐们都如同田小姐一般豪迈了。”
这话自然是妹妹说的。我与敏英不好如此出头,只能跟在后面,诗社的姑娘们自然是要打头阵的。
“哼。别以为有人撑腰,这钟灵诗社便无法无天了!无非就是在长公主面前露了一把脸,便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了。皆是庶女,倒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让你们认个清楚,我们棋楠诗社便让人看错了去!”
田小姐依旧在叫嚣,我心里暗暗纳闷,这浣真当真有一手,竟让一个小姐如此的泼妇骂街,名声都能不要了,她如此这般豪迈,田老将军知道吗???
我们缓缓下了楼来,迎着那些千金嫡女们讥讽的脸,我轻叹。
“你直说吧,想如何。”
妹妹说得理直气壮,倒是颇有掌事的作风,我心里稍稍安慰。
“好!趁着大家都在这里,我们不妨比试比试,让大家都做个见证,到底谁是那自以为是的虫!”
“你说谁是虫!”
“谁说话谁是虫!”
“你!”
众姐妹已经是气的不成了样子,说话都已经显得激动。
我向前一步,站定在田小姐面前,稍稍打量了一番,道“田小姐,百闻不如一见。人家常道,田将军家的小姐向来行事洒脱,当得是女中的豪杰,今日一见……”我摇摇头,接着道,“却是颇感失望。田小姐,不知道是谁让你这样的贵女如泼妇这般,连您的名声也不顾了,今日小姐这般行事传了出去,恐怕……这人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小姐莫要轻易听信了旁人,为旁人做了嫁衣,毁了自己的名声才好。”
田小姐身子一僵,脸上霎时清白,也对,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姑娘,又是将门之后,受人挑拨,行事鲁莽。若是有人点播,她也能立马反应过来,如此这般,想来也知道后果严重。她愣愣回头,浣真则徐徐向前。
“田妹妹年纪小,行事难免有些不妥,想来大家也都是会理解的,到没有景夫人说的如此严重了。”她笑得甜美,若娇花映水,在田小姐肩上轻轻一拍,田小姐脸色稍好些,却终究有担忧神色。没了先前的霸气,转身离去,竟不看我们一眼。
“此次,本就是希望来这采文楼与众姐妹谈诗论文罢了,恰逢遇到钟灵诗社、白莹诗社和文慧诗社的众姐妹,想到钟灵诗社的姐妹们个个钟灵毓秀,便想来讨教,想来众姐妹们也是不会推辞的。”
她笑得风轻云淡,我不予理会,毕竟,这是诗社的事情,虽然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终究不好出头。
我拂拂衣袖,转身欲走,却被她叫住。
“景夫人怎么要走了?难道您不是这钟灵诗社的一员了?”
脚下一顿,我稍显疑惑,道,“浣真小姐,您想要来讨教,这诗社的姐妹们自然会答应,我本就没什么本事,自然轮不到我来。我去旁边歇歇。”
“我可是知道,夫人当年可也是个才女,如此说来便是不应承了。若非看不上我们,还是说夫人不敢了?”
我皱眉,她这是来找我不痛快的吧。
“你有话直说吧。”
“我为棋楠诗社的掌事,既然是要讨教,又不让别人说我们棋楠诗社看清了钟灵的姐妹们,我自然是不能推脱。”
“浣真小姐要亲自出马?”我挑眉,浣真号称这郢京第一才女,这是要稳稳的压死钟灵吗?
“自然是。只是,我唤各位姐妹一声妹妹……”
“也知道自己老了,还来瞎闹,有时间也不赶紧找人嫁了!”
浣真未说完,敏英已经接了话,众人听了皆掩唇轻笑。我暗暗赞叹,敏英的这张嘴永远都那么讨我喜欢,等回去并定要准备分大礼送去的。
“既然我唤钟灵的各位一声妹妹,若是与妹妹们比试,难免让人说我浣真欺负人,如此,便由夫人来与我比试如何?”
这次浣真竟没有敏英斗嘴,狠狠的给了敏英一记眼刀,自顾自的说完。我听了哑然,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我方知道,这次她当真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又纳闷,我又怎么招惹了这尊大佛?她是采尾巴采上瘾了吧!
“姐姐怎么可能会跟你比试?”
妹妹眉毛一横,已经挡在了我前面。
“卢萌婉,若今日你我比试你胜了,我便向钟灵的各位道歉,如何?”
浣真并不理她,只管对着我说。想来她是下定了决心要我出丑。
“我许久未曾碰这些雅物了,如今更是样样比不得这些姑娘们,怕是被人笑话,玷污了钟灵诗社的名声。”
我低头,显出犹豫的神色。
“萌萌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这就是专门来找你麻烦的,还有你什么好推辞的,应下吧。反正当年比棋,你胜了这第一才女浣真不知多少个棋子,难道还怕了她不成了。”
敏英睨了浣真一眼,淡淡说道。那次的对弈,可是浣真永远的痛啊,据说自那日后她便再不碰棋了。
“也好,比什么,说吧,只是我并未正式入了这钟灵诗社,如此这次比试是我与浣真你的比试,与诗社无关,如何?”
“也好。”她终究是笑得张狂。
我安然,如今我还在乎这些个么,只要输的不太难看也就罢了。不过我觉得定不会轻易的输了她去的。
“若是今日你输了,便向钟灵的各位姐妹赔礼道歉,如何?”
“好!”
她回答的干净利落,倒让我心里不安,想来她有备而来,我这次恐怕要吃些苦头。
“若是你输了,便向我叩首服输。”
我眉头皱,是让我给你下跪不成?!
“欺人太甚!你当自己是谁?!”
我伸手拦下敏英等人,向前一步,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我突然有种想让她尝尽苦头的欲念来。
“既然如此若你输了,便向钟灵诗社的各位行礼道歉,还要向我行大礼,可好?”
“好!”
“比什么?”
“比试自然要公平。就比舞艺,如何?”她自信转身,挑衅望我。
我眉毛一挑。
“我听说卢家小姐向来善舞,比这个,想来卢小姐不会推辞。”
“你胡说!姐姐从未在旁人面前跳过舞,你是从何而知的!”
妹妹愤然。
确实,我自习舞,便未在人前展示过,皆因爹爹的不同意,说女子行为应守礼得体,在人面前舞蹈也就便失了身份,当做闲暇时的寄托便罢了,因此即便有在人前舞蹈,也唯有那次了吧。
“我们便比试那倾城一舞《舞动上邪》,想来夫人也不会推辞。”
我尚未回过神来,便被这一击击中——《舞动上邪》,如今竟然是要比这个,我嘴上苦涩蔓延开来,我如今如何跳得出这含情漫漫的一舞啊,我那满腔的情谊早就化作齑粉随风而去,哪里还能去跳出那时的韵致。
“我今日未带舞裳过来,便比些旁的吧。”
“哦?若是夫人不嫌弃,我这里刚好有两套。”
“你就让姐姐穿这种衣服不成?!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妹妹一把抓过,恨恨的丢到地上,猛踩一通。
我看着地上的那件面目全非的薄纱轻衣,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此衣不蔽体的一件衣裳。
“好心竟不知了。”她招招手,丫鬟上前捡了衣服径自去了。
“我便不换了,如此跳也是可以的。文思,去外面买条长些的披帛过来吧。”
看着笑得灿烂的浣真,心里陡然想起那日的敏皓来,手不禁握住,我轻叹一声,“浣真小姐去换衣服吧。我如此处等小姐一舞倾城。不知当日那一舞的风采,我是否有幸目睹真容。”
我牵着敏英的手找了个地方坐了,安静的喝茶。
“那傻丫头,竟会挑这个,输了都不知道怎么输的!到时候我给你奏曲,气死她!”
敏英笑得乐开了花,楠俊一边好生的殷勤服侍这位姑奶奶。
“如今不知道还跳得跳不得了。只是……”我暗暗扫了一眼周围,客人也渐渐多起来了,我如今嫁为人妇,终究不能如此抛头露面的。
“萌婉莫要担心,我一会派人把这里给包了,那些个客人便全请了去,你只管放心便是。”
“那小女子就要感谢楠俊的一片心意了。”
我点点头,向楠俊道谢,这可是帮了我大忙。不多时候,这楼里的客人便纷纷出去,唯剩了我们这些个诗社的女子们。我抬头,看到楼上拐角那一处雅间,影影绰绰看不到人影,但总觉得有人。想来赶不出去的,必定是哪里的贵人了,楠俊未说,应该也不会为难我去的。我心里稍安。
众人都落座,待到浣真出来,我眼前方觉得一亮,又觉得一惊,那套衣裳在她身上当真的好看,可是那套衣裳分明与那年我穿的衣裳如出一辙。她当真是准备了许久了吧……
我看看我身上这一身衣裳,还算得上是轻便,衣袖不算太宽,也算不错的,跳起来应该也不是笨重,颜色倒也雅致。文思买的批帛也甚合我意,估计也不会令我太难看。
看着她台上的曼妙身姿,熟悉雅致的舞步,若非长期练习如何能模仿的如此肖像,只是那是时不时向我飞过来自信且不屑的眼神,令这舞失了那份情意浓浓。
“这分明是冲着你来的!看这熟练程度,哪里是练习了不长时间的样子!”
“乖乖消消气,你看得出,旁人也不是瞎子。况且她这舞好是好,却没了神韵。不及当日萌婉的五成出色。”
楠俊赶忙一旁安慰,当日那一舞他看的清楚。
“不止五成吧。她练得已经相当出色了。”我吃一口点心,失笑道,“如今我可跳不得她那么熟练了。若是输了,你们使使劲,别让我给她下跪便是了。”
“怎么可能!你可不能输了啊!”
“蒋夫人别说了,小姐她是跳不得当年那般了。”
敏英看了一眼文源,眼中怒气一闪而过,捏着杯子暗暗咬牙,我听见她吐出的几个字——“混账景琛!”
我不语,低头慢慢吃。忽略掉他们忧虑的目光。
待到浣真舞毕,众人皆是赞叹声不断,钟灵的姑娘们也开始焦虑不安起来,我吐出一口气,看着浣真那似笑非笑的神色,突然觉得心落了地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我是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
我接过文思的批帛,站在台上,却是没有当日的****了,脚下也轻飘飘的,没了根基。我如今,也就只能跳个外壳,没了神韵,即便是那外壳,恐怕也比不得浣真了吧……
我朝着抚琴的敏英点点头,她会意,手指轻拨,音符雀跃,一如当日那般。
脚尖轻点,辗转起步,眼睛却是闭上了。
我似乎是听到了浣真的讽刺,听到了旁人的唏嘘声,看到了他们忧虑且焦急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是听到了最后那音符已经飘散了,身子却是不停。我不知道如今我踏着的是怎样的步伐,只知道,如今我胸内的痛苦,如江河流水般奔涌而出,痛的我难受,痛的我撕心裂肺。
我想到了景琛那飘渺的笑,温柔如水,却令我心里阵痛,你何曾爱过我啊!我的情,却是支离破碎,我的心,再也回不到从前!我与你终究是缘尽了。
我再也不要在回忆里挣扎,看着你成为了别人的神话!
落花不解伊人苦,谁又怜惜伊人情;空伤悲,独惆怅,怎解此心凄凉。风吹,心冷,思念长;凝眸,忘川,人断肠。
景琛,如果做不了你的唯一,我连最爱也不要做。如果你给我的,同样也给了别人,那我宁愿不要。得不到不可怕,守不住才是个笑话。
我再也不要做那个笑话……
耳边的衣袂翩翩声渐渐消散,最后一个音我听得真切,霎时划过,余音绕梁,缠绵悱恻。我睁开眼,眼前却是迷茫一片,眨眼间,泪下,划过脸颊,一片冰凉。
入眼的,是伏在楠俊怀里啜泣的敏英,是落泪的妹妹,是眼眶微红的众人,大厅里安静异常。
我失了神,刚刚是谁弹琴?
“丫头功夫又见长了啊!”
蓦然回首,入眼的是苍萧那含笑的眼睛,我吃了一惊,弹琴的何时变成了苍萧师傅?!
“吃惊?有什么好吃惊的。如此好的一舞,敏英这丫头竟给愣住了,弹不出一个音来,我若是不出手,可是可惜了啊,险些白瞎了这舞来的!”
“先生好久未见了。”
我向苍萧行礼,自从出嫁,就没有见过了,听说苍萧前段时间刚刚抱得美人归,美人自然是我的师傅春娘了。
“果真是春娘的徒弟,当真是倾国倾城的一舞啊,令人动容。唉,罢了罢了……”苍萧仰仰头,摸着胡子终究是叹息一声,踱步去了。
我站在台上良久,方缓过神来,对着浣真那极好看的神色,灿烂一笑,“你输了。”
“胡说!我何曾输了!众人皆是看见了,你上邪跳得可真是难看!况且你后面加的是哪里的舞蹈,分明就不是上邪!我何曾输了!”她愤然上台,瞪着我的眼睛似乎是要凸了出来,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是要将我生剥活吞了去,“大家都看的清楚!”
她回头扫向众人,众人却齐齐低头。
“你可曾见过《舞动上邪》?可曾与那日的舞者相识?如何知道这不是《舞动上邪》?!”
敏英上前,一把推开浣真,拦在我身前,“《舞动上邪》一舞,本就是由心而发,由情而出,你刚刚一舞,虽然舞步熟练,确实没有丝毫****,如何能称得完美!披了件皮囊就敢称真人,你也真敢说!”
“我当日有幸一观,浣真小姐这一舞,不及当年那舞者五分之态。”
楠俊飘飘然的一句话显然点了团大火。
我瞟了一眼楼上那屏风后的人影,向前一步,将敏英挡在身后,“愿赌服输,你是该向钟灵的各位道歉,向我行大礼。”
我更进一步,用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当日你输我,如今你又输我,这第一才女的称号怕是要换人了。哦对了,景琛爱我疼我,敏皓哥哥……对我更是疼惜,他心里终究没有你,你死心便是,休要再纠缠!”
我伸出手腕,在那玉镯上轻轻一抚,宠她灿烂一笑。
看到浣真眼中的惊愕,进而使怨恨,我突然心里一阵痛快。
“贱人!我今天便要你好看!”
一阵响亮的耳光,我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顾不得些许,眼角一个人影身子一晃,险险倒下,我慌忙扶住敏英,楠俊惊叫一声,我与敏英已经倒地。
“怎么样?!你傻的吗?!她打便是,你拦着做什么?!若是受伤,我可怎么向世子交代啊!”
我抱着敏英,急急的检查一遍,看她无碍方放心下来。
“啊呀!我的乖乖!”
楠俊赶忙过来搀扶敏英,敏英嘴角一扯,眼泪啪啦啦的落下来,捂着肚子撕心裂肺的喊痛。
我和楠俊心里一凉,差点慌了手脚,却见敏英朝我们挤眉弄眼,我们方是明白,心脏归为。
“浣小姐!你当真是泼妇不成!我夫人肚里的孩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侯府定不会放过你!”
楠俊赶忙抱起敏英,喊着大夫。
“我……我……我不知道她怀孕了!我不是故意的!是她……都是她!”
浣真脸失了血色,也是,这可是侯府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子,便是嫡长孙,是要继承爵位的。浣真当真担待不起的!
“住口!我们看的明明白白,怎么低得你来抵赖!出手伤人,更是污蔑旁人!我看浣大人当真生了个好女儿!”
“你……你……你这个毒妇!你害我!”
浣真完全失了章法,不理楠俊的斥责,竟张牙舞爪的像我扑过来,我冷笑,浣真你是不想有好下场了吧。
“好!甚好!”
猛然,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那几声好字传入耳朵,令人不敢动作,只凭声音,便显出那人身份之高贵,威严如斯。
抬眼望去,便见一华服男子,眼目锐利,扫了过来。
“圣上!”
楠俊惊呼,我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已经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行礼。
“楠俊啊,快带夫人下去诊治,若是有个意外,侯爷可是要心疼死了,这可是真正的嫡长孙!传御医!”
“是!”
楠俊顾不得很多,抱着敏英向房间奔去。敏英伏在楠俊怀里,偷偷递我一个眼色,我了然点头。
我跪在地上,手上倏然一热,一偏头,却发现是景琛。我心里瞬间翻江倒海,他是何时过来的!尚未反应,旁边便想起叩首声,寻声而看,却是敏皓!
我惊讶的一时失了神,却是手上一痛,对上景琛那忧虑的目光,我赶忙低头,思绪飞转,我要好好理理头绪。
“起来吧!”
我们纷纷应是,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候陛下下楼来。景琛站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手心里是薄薄的一层汗,却是不撒手。
眼角边飘进一玄色衣角,圣上的声音已经传入耳朵。
“景夫人这一舞甚好,朕感慨良多。未曾想,夫人竟是这钟灵诗社的一员,想来这诗社里的姑娘当真是担得钟灵毓秀,聪慧异常。”
“谢圣上。”
我屈身行礼,不敢抬头看他。
“嗯……这一舞,恐怕就真的是倾国倾城了,只是……”圣步微移,已然站在景琛面前,“爱卿有幸得此佳妻当真要好好疼惜才是。”
我心里一凌,暗叫不好,这舞可是随心而出,这舞中的情愁若当真入了陛下的法眼,不知要如何想了。
我如此百曲回肠,景琛已经恭敬的应了。
却听见浣真猛地跪地的声响,也是,在圣上面前动手,她自然知道有什么后果。
“浣大人的姑娘也是飒爽的性子,今日一见才见识了。浣大人生了个好女儿啊!郢京第一才女……哼。”
“圣……圣……圣……上!臣……女……”
浣真跪在地上簌簌的发抖,声音也抖得厉害,几乎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今日之后,再无郢京第一才女,再无棋楠诗社,浣真果真要完了。
我唏嘘不已,却又痛快异常。不觉暗暗思量,我是何时恨她如此,竟希望她永不得翻身……
这边心里思绪乱飞,那边景琛已经拖着我跪下,等我抬头,圣上已经没了踪迹,周围的气氛才有了些松动。
我看着瘫软在地,毫无血色的浣真一眼,心里霎时间又变得平静无风。
“萌丫头……”
“拙荆受伤,就不劳烦崔公子记挂了!”
敏皓似要上前,却被景琛一个闪身拦在中间。我抚上脸颊,不觉黯然失笑,苦涩蔓延开来,竟也不觉得脸上疼痛如何了。
浑浑噩噩中,我知道,自己是被景琛横抱出去的,打眼间,对上的是敏皓那落寞的背影……
在摇摇晃晃的车中,我并没有问他是何时来的,景琛也没有提起。这样也好,不提便是不知,不知便不会执着了去。
景琛拿着药细细的给我涂抹在脸上,我低着头,任由他去,脸上无波无谰。
一路上,他握着我的手,我两个人,却未开口说一句话,心照不宣,如此就足够了……
这日,我早早入睡,迷茫中,我似乎听到景琛在我耳边轻轻说,他会对我好。梦里我淡笑如水,是不是太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