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儿已经大亮了。背上暖热,腰间被横过的胳膊揽住。近一年了,床上突然多出一个人来,终究感觉怪异。
我转过身,他依旧睡得沉,眉眼疏开,一如从前的模样。他定是累极了,从前都不会睡得如此。
隔开一段距离,我蹑手蹑脚从床尾下了床。文源和文思已经准备了热水,我泡在水里,极力回想昨夜的事情,可是一片混沌,估计喝多了就醉了,竟什么也不记得。
我双手抱住膝头,懒懒的靠着浴桶出神,知道肩上落下一双手来,我才堪堪回神。我并没有回头,向水里缩了缩。他双臂缓过我的肩膀,在我脖颈印上一吻,带着初醒的沙哑嗓音,在我耳边轻轻道,“醒了?昨晚你喝多了。”
“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帮你宽衣沐浴的。”
“……哦。”
“走吧。该吃饭了。”
“哦。”
哗啦一声,整个人被他提出水面,就那么湿漉漉的被他抱在怀里,转过屏风走向床榻。
“……!等等!”
“晚啦。”
……
我浑身虚软的趴在床上,浅浅的呼吸。景琛像一座山,压在我背上,把玩着我一缕青丝,时不时印下一个宠溺、清浅的吻来。
“不起啦?让人看笑话。”
“没人敢说什么。”
“……那我起啦,给你道贺的人太多,礼物一大堆等着我去打理呢。”
“交给旁人就是。你陪我说说话。”
他知道我耳垂娇气经不得碰,他偏偏喜欢玩弄,轻啄一下我都要抖上两抖,他乐此不疲。
“别闹!……你要说什么?”
“礼部张大人送了好些补品,到时候我让平宁收拾好了给你送来,你多补补身子。”景琛拨弄着我的手指,蹭着我的脸颊,声音飘远,问问润润的,“那些药便不要喝了……调理好了身子,我们便要一个孩子。”
“……”
我不答,抓着被锦的手倏得攥紧。
“我知道你听得懂。在凉固的时候,你喝了,我不拦你。如今我回来了,万事有我,你也该放心了。我真的想要一个孩子,跟你的孩子。”
“我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孩子受丁点的委屈。”
“好……”
他顺着我的脖颈,落下一串细密的吻,我木然的趴在床上,满脑子的混沌。
“公子,夫人,老爷和老夫人回府了!”
屋外传来文源的声音,我与景琛瞬间愣住,爹和娘怎么会回来的?爹分明让人带话说不会回府的,景琛在回城之前也专门去园子里见过爹娘,当时爹娘也未说回府,如今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背上的重量瞬间消失,景琛翻身下床,麻利换上了衣裳。
“你先歇会,我去看看。”
“好。”
他一会出了房间,我方唤了文源与文思进屋为我梳洗打扮。
“老爷和老夫人一回来便进了伴香园。”
我手中的胭脂盒啪的一声落在桌上,砸出一声闷响。我早该想到,看来先前景琛并未向他们二老提起娇娇的事情,他们一定是知道了娇娇和孩子,匆匆赶来的吧。也对,景府从老爷便是一脉单传,如景琛一般大的公子少爷都孩子一堆了,景琛却一无所出。如今有了喜讯,老人家怎么可能坐得住。比起景琛功成身就,孩子更加重要。
“小姐,这药……”
“端过来吧。”
我淡淡吩咐。文思却捧着药碗犹豫起来。
“小姐,是药三分毒。如今您已经想好纯粹的做景府的主母,有了孩子才能有依靠。”文源接过药碗,端到我面前来,“小姐不想要孩子,是在惩罚公子还是……惩罚自己?”
她总是一针见血,让我无处可逃。我何尝是在惩罚他呢,分明是在惩罚自己。我虽然怨他不敢承认,可我更恨自己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孩儿。我不想要孩子,是因为觉得愧疚,衣橱角落里的小盒子里,是我永远不愿打开的痛,满满的小孩子的衣裳。若是不念,我何必用我拙劣的女红去准备那些小衣裳,若是不愧,我何必再也不愿打开来看上一眼,若是不恨,我何必再也不想要一个他的孩子?!
我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那浓黑的汤药,突然感到深深的无力。
“拿走吧……”
喝过这么些的药,去寻景琛时又受过创伤,怀孕对我本就不易。如此,全凭天意吧。
……
景府里热热闹闹十来天,终于开始平静下来。公爹和婆婆回来后,景府里的一切都为发生太大的变化,娇娇在伴香园里也很少出来。不过看得出,公爹和嬷嬷对她是十分上心的。嬷嬷特地遣了资深的婆子去照顾着,补品一样一样的送。虽然娇娇并未向我敬茶行礼,无名无分,但在嬷嬷和公爹的准许下已然能够入席了。可怜了柳漫比娇娇进府早了老些时候还要立在一旁做下人的事情。
景琛未曾说什么,我便不曾说什么。嬷嬷和公爹似是为了安抚我,竟也送了不少东西来,我心安理得照单全收,好东西,自然不能浪费。
待到一切稍稍安定,我才知道,原来上次的庆功宴上,景琛竟然是封了永平侯的,连我也赐了个诰命来。刚听了的时候,我险些将嘴里的茶喷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我当时竟是一点也没注意,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接了旨谢了恩。真不知道我当时神游到了哪里,也忒胆大了些。
封侯自然赏赐了府邸,只是景琛不着急搬,我自然也不着急,派些人去府邸收拾收拾也就算完啦。
如此一来,整个府中的事情都打理的差不多,我也想去看看爹爹。便与景琛商量了,景琛也觉得可以,说是过两天与我一起回去看望爹爹。
我提早收拾好了东西,只管等着回家便是。
就这样,在第三天的时候,景琛就带着我坐了车子回家去了。进了卢府,有嫂嫂和妹妹出来迎着,继母与长兄并未在家。我们先去见过爹爹,爹爹说身子不大爽利,想休息休息,我们便早早的出来。景琛与我一同回府,目的本在于爹爹,如今爹爹不适,景琛也有公务在身,自然不能久留,便与平安平宁一道离去。
与嫂嫂和妹妹寒暄一些,我径直走进闺房,装饰依旧。看着那雕花的床榻,突然觉得气血上涌。我想我八成是魔怔了,只因为他在这里歇息过我就受不了了?那我如今日夜与他同床共枕是如何度过的?
我去柴房取了斧头,对着那雕花金木床一阵猛砍。看着那崩裂的雕花,那断掉的木杆,手上的力道越发的大。
文源和文思立在一旁看着,并不说什么,只是这善后工作就交给他们。
不多时候,妹妹来传话,说是爹爹找我,我收拾了情绪,匆匆而去。
岁月留痕,爹爹霜染双鬓,面对他担忧的目光,我笑得甜美。
“父亲,女儿咎由自取,女儿不悔。”
我伏在他的膝头,轻声说着。
他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我脑袋,久久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