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模模糊糊似是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沙哑、低沉,隐隐的颤抖饱含了极力隐忍的痛苦。我心里一揪,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是一团迷雾。我迈开步子,脚下是一片泥土,泛着焦黑的颜色,散发着刺鼻血腥气,依稀看得见埋入深处却依稀露出的锈蚀的铁器残害。
雾慢慢散去,周围的空气似乎是凝固的,夹杂的血腥气更加浓烈,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我强按下胃里翻腾的不适,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出现模糊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看到他们盔甲上的破损痕迹上渗出的丝丝血迹。看到他们蓬头垢面,脸上慌张掺杂的恐惧。
他们行色匆匆,抬着一张烧焦的木板,上面似乎还有一个人。我踏步,艰难的向那里走去,我看不清那人的样貌,看不到那人的轮廓,心砰砰跳得难受,我猛的吞咽,呼吸莫名的急促,我伸手紧紧抓住胸口,生怕那颗心脏冲出了胸膛。我透过那些浑身血气、污渍的士兵,看到那人血肉模糊的手里紧握的半块玉坠。
“啊——”我尖叫一声,瘫软在地,浑身战栗,眼泪似决堤的洪水,汹涌奔出。我四肢似是不听使唤,我挣扎起身着向那人奔去,却是够不着。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够不着,摸不到,我的心瞬间被撕裂开来一般,惊恐融进了四肢百骸。
“哥哥——”
“小姐!小姐!您醒醒!醒醒!”
我忽的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一片。我呆愣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看到锦绣幔帐,看到文源和文思那焦急的眼神。
我僵硬的动动手脚,猛地抓住文源,我感到脸上的一片冰凉,我声音的喑哑。
“哥哥!哥哥他出事啦!哥哥他出事啦!敏英——我要去找敏英!敏英!”
我猛地掀开被子,慌乱的向门外跑去。
“小姐!公子没事!公子没事!少将军好好!您梦魇啦!他没事!”
“没事……”我被文源死命的按在床上动弹不得,抬头,盯着文源,“他没事……他没事对不对……是我糊涂了……他怎么会有事……”
“小姐,您梦魇啦。少将军不会有事的。昨日敏英小姐不是还跟您说了吗。”
“对……他没事……没事……”
“小姐,我们伺候您洗漱,您这样……不行。”
“嗯……嗯……”
我慌乱的点头,心里惊涛骇浪般的翻腾,身上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我不知道早上是如何过来的,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了小榻上。
我手里拿着一本书,似是好久都没有翻过这页去,索性便丢在了一边。
浑身都觉得难受,心里总是不能平静,浑身依旧是战栗的难受。我两步并一步跨到床边的百宝格,翻腾起来。
“文思!文思!”我将一包瓶瓶罐罐交到她手上,“去,把这些个药全给我送到敏英那里,让她给哥哥快马加鞭送去!立刻马上去!去啊!”
“是是是是!”
文思抱着包袱连连应了跑了出去。我眉头不觉皱起,目光凝在那冷清的院门。
“小姐,王姨娘似乎身子不舒服,请了大夫去了。张姨娘已经去看望了。”
文源进屋,端着一碗米粥。
我接过米粥,慢慢的喝了几口,我今日本就难受,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王姨娘最近很活跃啊!我这做主母的不去看看实在是对不住她了!走!”
那汤碗被我重重的撂在桌子上,一声闷响,米粥洒出半碗来。
等我带着文源进了王姨娘的屋子,便闻到了浓重的药味。我不禁打了一个喷嚏。抬头正对上了冯嬷嬷和景琛。
我心里一惊,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王姨娘病重了不成?怎得都来了?我心里犯嘀咕,捕捉痕迹的行了礼,便来到了王姨娘床边。
擦过景琛的衣角,我心里一颤,想起昨晚种种,不禁脸上一红。却立马想到现下的状况实在不是害羞的时候,赶忙抬手悄悄掩了,稍稍整整情绪。
张姨娘立在一边,见我来了,端端的行礼,朝我点点头。
“嬷嬷,夫君,你们都来了。姨娘可是好些了?”
“大夫说没事,就是最近操劳了。”
操劳?嗤——我不禁想笑,如今府里的事情多半是我在掌管的,唯有一处店面在她手里,她有什么好操劳的。
心里如此,面上则一片担忧。我走到王姨娘床边,细细的看了看。果真见她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眼下半星的青色。她见我来,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我尚未说什么,景琛便已经将她按住,说不用行礼。
心里莫名冒了一个酸泡。
“妹妹好些了吗?看你憔悴的……”我赶忙握住她的手,满眼的担忧状,“妹妹不舒服应早些遣人告诉我一声,也不至于受苦。你这让我心里……心里怎么好受呢……”
我抬手,稍稍擦擦眼角,一副自责模样。
“夫人……是妹妹不好,妹妹看夫人常常出门忙碌,实在不想打扰了夫人,没想到小病竟成了大病,如今让嬷嬷、夫君和夫人担忧,是妾的罪过。”
她说得虚弱无力,眼角氤氲着泪水,我见犹怜。
常常出门……是说我不安心掌家,总是出去玩的嘛……
“你也别自责了,好好养着。”景琛走过来,坐在床边,细细的将王姨娘额角的发丝抚到一边,伸手,从我手中接过王姨娘那雪白的手,“萌婉她最近为了铺子的事情也是忙得很,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耽搁了看病。萌婉定是不会不管你的。”
“夫君说得对……”我是不是该感谢他为我开脱呢?看着眼前的一切,鼻子酸了酸,藏在袖子里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此时此刻,我觉得,我成了一个配角,他们才是真正的夫妻。我走不进去,也逃不开去。
“琛儿你陪陪姨娘吧,我们就先回去吧。你好好休息才是。”
嬷嬷依旧温暖,在王姨娘手上轻轻拍了拍,将我们带出了院子。我低头不语——原来,他们的温柔不止是对着我的。
“王姨娘身子不舒服,琛儿在那里照顾下,你也别往心里去。”嬷嬷那温暖的手牵着我,我心里酸味更浓,我已经往心里去了,我是小气的。
“嬷嬷哪里的话,妹妹病了,夫君疼惜她是应该的。”我嘴角挤出笑来。就是这样的吧,王姨娘就是要让我来看看她多受疼爱的吧,她成功了。
我看到嬷嬷点点头,对我笑得慈祥。
“蛇!蛇!有蛇!!!啊!”
张姨娘声嘶力竭的惊叫一声,我愣在了当地。僵硬的转过头,看到一青红交加的蛇横在路中央,吐着鲜红的信子,向我们缓缓爬过来。那扭动的肢体、嘶嘶的声音,挑动了我每条神经,我浑身紧绷,直愣愣的僵在了当地——我怕蛇啊!!!!!!
“小姐!”
我听到文源惊慌的叫我,我却是无法回应,我感到手腕被人猛地抓住往后拉,我脚下却是僵硬的,身子立马失了平衡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我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望着眼前缓缓前来的蛇,浑身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止不住颤抖的厉害。
“小姐!小姐!!!”
“文源!保护嬷嬷!”
我猛地要住下唇,一阵刺痛后夹杂着些许腥甜,我大脑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夫人!”
“小姐!”
我听到张姨娘和文源的唤声,紧接着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我赶忙吼道,“都别动!去!快去叫人!!!”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大滴的汗水流过我的脸颊,汇聚在下巴尖,一下子滴了下去。我颤抖着,努力用手撑着地小心向后挪动,却发现那蛇似乎发现了我的动作,长大了嘴巴,蛇信子吐得更长,猛然向我扑了过来。
“不要!——”
我惊恐的尖叫,身子不自觉的动了起来。我只觉的手里一阵滑腻,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全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我猛地攥紧,向地面按去,手上传来钝痛,我猛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正对上蛇头那双油绿的眼睛、锋利的尖牙和鲜红的信子,恐怖、惊惧在脑中迅速蔓延开来,似是长了爪子,将我深深的缠绕进去。我浑身一震,另一只手不知握住的是什么,猛地向那蛇头刺去。
我手触到那蛇信子的瞬间,我心里一片冰凉,尖叫一声慌忙松了手,战栗着踉踉跄跄向后挪去,我听到我牙齿发出的咯咯声,耳边嗡嗡作响,整个脑子混沌一片,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的蛇,看着它疯狂的扭动着身子,尾巴不停的扫过,怕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响声。我眼睛直直的瞪着,浑身的血液似是要凝固了去。
惊恐终究一点点的漫上心头,将我完全淹没,我眼前的一切开始恍惚。
“啊!”
忽然,我身后一触,我惊恐的喊出声来,浑身抖得越发厉害,心脏瞬间一滞,似乎忘记了跳动。我浑身挣扎,拼命挣脱,全身却被紧紧的拥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是我!是我!怀锦!婉婉!不怕!不怕!婉婉!婉婉!看着我,看着我,我在这,我在这!婉婉!没事了,没事啦!”
“怀锦……怀锦……我……我怕!我怕!呜呜呜——我好怕!”我颤抖着回头,声音支离破碎,看到他眼中那无尽的担忧、慌乱,我紧绷的弦突然就崩断啦,眼泪哗啦的流出来,我哑着嗓子唤他的名字,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止不住的抖,脑袋忽然轰的一声,疲惫漫向四肢,眼前的一切都堙没了去,我整个人没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