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周玉的坚持之下停驻下来,周玉顶着妙清和陈阡惊疑不定的眼神,淡然一笑,起身下车。
马车之后,一骑呼啸而来,看那身形,正是王倪无疑。
车夫李大在出城门之时临危不乱,潇洒异常,但此刻眼神里也透出一丝凝重,一只手悄悄地攀上了系在腰际的鞭子。
周玉心里却轻松得很。若是王倪在城里,周玉怕他灭口,自然要跑。但是既然王倪出了城,那他就永远失去了跟王旻解释的机会,唐县已经容不下他了。
此时的王倪,看似在追杀周玉,其实他是顺势出城逃命。他的家小已经全部被杀,逃命倒是方便得很。
大家既然是同路人,那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王倪原本打马而来,看到周玉忽然停了下来,一勒缰绳,骏马立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将将停在周玉身前三丈开外。
“县尉好马术。”周玉开口便夸,不料王倪马是停住了,但马蹄激起的沙尘却依然迎面而来,周玉一时之间吃了满嘴的沙土,心中不由得暗叫晦气。
周玉的晦气藏在心中,但是王倪的晦气却写在了脸上,一张脸黑的如墨似漆,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盯着周玉,似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竖子!你为何如此害我!”王倪单手一指,扬声喝问道。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周玉故作惊讶道,“我怎么就害了县尉呢?”
“哼,你不用卖傻充愣!此事既然被王旻知晓,唐县便再无某家立足之地,多年忍隐全部付之东流,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说话间,王倪便唰地一声,长刀出鞘。
“王县尉。”周玉面不改色,淡淡说道,“我这里有份锦绣前程,要赠予县尉,不知县尉有没有兴趣听呢?”
王倪刀已在手,听到这番话却迟疑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起周玉,凝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吾乃新任代中山相,陈陌。”周玉负手而立,一双眼睛陡然冒出精芒,朗声道,“王倪,见到上官,还不下马参见?”
陈睿已经将相位传给了周玉,不过在朝廷正式的认命文书下达之前,周玉还只是代中山相,权力其实是一样的,只等周玉上表朝廷,然后再缴上一笔费用,也就齐活儿了。
而中山相这身份,也是周玉最后的杀手锏,不过这招不是哪儿都能用,在唐县城里身单力孤的周玉是不敢摆出这个身份来的,否则一旦王氏有异心,说不定就把他直接做了,或者干脆扣押下来。人心叵测,周玉不得不防。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这王倪如今已是惶惶如同丧家之犬,中山相这个身份,足够摧毁王倪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有何凭证?”王倪一脸惊愕,犹自不信。
周玉全身气势一滞,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果然“虎躯一震,全身散发出王霸之气”这种路数,也就在小说里好使,现实完全不是这回事儿啊。
一边摇头,周玉一边伸出拍了拍车厢外壁,口中说道:“大哥,出来见客罢。”
一声干咳,身高八尺的陈阡低头钻出了车厢,往地上一站,对面王倪的脸色就变了。
陈阡如今洗净了胭脂,一身儒衫,八尺伟岸男子,面方额阔,仪表堂堂,又酷似陈睿,王倪岂会不认得?
“陈……陈长史?”
陈阡微微颔首,说道:“王县尉,还不见过国相大人。”
王倪眼见如此,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下官唐县县尉王倪,见过国相大人!”
周玉像是一个引诱小萝莉去看金鱼的怪蜀黍,神情和蔼地说道:“王县尉,外面风沙大,不如随本官上车一叙?”
王倪正待点头答应,却见周玉马车的前方,忽然扬起大片的风沙,仿佛周玉未卜先知一般。
紧接着隆隆马蹄声响起,一队装备精良,阵容整齐的骑兵,正飞驰而来!
为首一人,乃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手持长刀,威风凛凛,只是细细一看,却发现他脸长着两道囧眉,却将英武之气破坏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分喜感。
周玉听到动静,回首一看,便笑了起来。
刘良这个憨货,终于带兵来了。
※※※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唐县与卢奴之间,有一县城名为望都,虽不是中山国重点布防城池,但却是唐县到卢奴的必经之地。
太行山脉山势延绵千里,到望都附近,已经趋于平缓,唯有一些矮峰,山势大多不高。
望都北郊,有座山名为尧山,山下有片密林。其时虽已入夜,但天气晴朗,月光皎洁,一队骑兵护着一辆平凡的马车,缓缓进入这片密林之中。
周玉坐在马车之内,膝盖上摊着一张地图,目光却不在地图上,而是挑起了车窗的布帘,双眼看向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玉身边捱着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妙清,对面则是陈阡和王倪。
王倪谨小慎微地在周玉面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时不时舔一下干燥的嘴唇,似是十分紧张。
“国相。”陈阡建议道,“既然已经入夜,我们不如进入望都城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启程如何?”
周玉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这是什么山?”
“此山名为尧山。”陈阡滔滔不绝地说道,“尧帝幼时随母寄居伊祁山,被尊为天子后,这伊祁山便改名为尧山。尧山在北,尧母旧居在南。尧母时常登尧山,北望故居庆都山,望都县之名,也由此而来。”
周玉的目光依然放在窗外,闻言微微颔首,说道:“那就在这里吧。”
说着,周玉便收了地图,然后看向了对面的有些坐立不安的王倪。
自从下午上车之后,周玉便再也没跟王倪说过一句话,也没看王倪一眼,要么低头看地图,要么挑帘看窗外。王倪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同时又如坐针毡,不知这位新任的中山相会如何处置自己。原本追杀周玉时,那一股子势如猛虎的劲头,此刻早就不知去向了何处。
周玉的这番静默无言,配合着车外一百五十个骑兵纷乱的马蹄声,似是一顿杀威棒,打得王倪心惊胆战,身心俱疲。
此时终于见到周玉看向自己,王倪全身一震,忙说道:“国相有何吩咐?”
“本官知道,你心里必有埋怨,怨本官断了你的后路。”周玉淡淡说道,“本官倒是想问问你,你究竟为什么会对王旻下毒?”
王倪神色一黯,沉默一阵,这才说道:“不瞒国相说。王旻此人,我最为熟悉不过,此人野心勃勃,却偏又志大才疏。这种人当我们王氏一族的族长,王氏怕是危如累卵,随时都会覆灭。但偏偏此人早年有官场资历,乃中山名士,族长之位非他莫属。我也是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
周玉缓缓点头,说道:“王县尉为了保住唐县,能够舍弃家小性命,本官也十分敬佩。这样吧,本官再问你,若是你当了王氏一族的族长,并且统领唐县,你会怎么办?”
周玉这番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王倪听了眼睛一亮,忙道:“国相的意思,下官明白。若下官统领唐县,唐县王氏专营的铁矿事宜,从此之后便交由相府。我王倪,从此以后也对国相唯命是从,绝不敢有二心。”
“除此之外呢?”周玉目光灼灼,直直盯着王倪,“王旻野心勃勃,又经营了铁矿这么多年,应该还有些不该有的家底吧?”
王倪微微一愣,立时醒悟道:“哦,是下官疏忽了。王旻这几十年来,积攒下数千套盔甲刀剑,以便其随时起兵。若是下官接手唐县,必然抄其府邸,然后亲自压阵,将这些盔甲刀剑全部交到大人手上!”
“好!”周玉拊掌而笑,“王县尉果然忠君爱国,本官没有看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