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德负手站在作坊内.
这十年来,孟氏作坊慢慢从一个毫不起眼的野摊成就现在的规模,着实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只怕孟雅青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她的作坊盖在姚家的竹园里,她酱菜的竹笋更是来自姚家竹园.
要不是自己一直在暗中帮衬,只怕她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现如今刚有银子进账,就以为自己把全天下的男人都赢了,哼,她实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想拿这个来要挟自己,恐怕她打错了算盘.
想到这儿,内心好容易压下来的火又腾的一下穿得老高,拍桌子道:"来人,再去催!怎么说我也是买家,是他们老板的救星,就这么晾着算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丫头吓得脸都变色了,慌忙去寻孟雅青.
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橘黄色绒袄走了过来,她脸蛋红润,眼睑微垂,嘴角带笑,身轻体快,一步跨进门来,那笑声如春风吹拂银铃,说不出的悦人耳目.
好一个女娃娃,见生客落落大方,也不管你是父亲还是叱咤一方的大行商,见着姚正德先委身一拜,盈盈笑道:"可是爹爹?"
姚正德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讷讷道:"我说怎觉得你那么眼熟?可是我的静儿?"说毕,赶忙伸过手来搀扶.
姚静这才抬头打量这个过了十年才相见的父亲.
粗粗一看,姚正德是个方脸大汉.只是五十岁的他头发已经灰白,两颊皱纹横生,双眼细长,发出隐隐的红光来,眉毛粗而短,鼻梁高挺,嘴唇有点发紫,虽已现出老态,不过精神很好.
听娘说,姚家是四十岁得贵人相助才发的家,娘就是在那个时候嫁入姚家的,当时爹正值壮年.
现在看来,岁月不饶人啊.
姚静道:"不知爹今日来作坊有何事由?"
姚正德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缘由,不由得心生愧疚,有心说来看姚静,又有此地无银之嫌,便轻了轻嗓子,道:"听说你娘要将作坊卖了,我过来看看,一则这作坊盖在姚家地盘上,我和你娘虽然和离了,好歹还有几年的夫妻情义在,自然能帮就帮,但让给别人就不好说了.二则,想来看看静儿,十年不见,为父很是挂心.不知你娘何时能忙完,那边的作坊还有很多事儿要忙呢,所以......"
姚静一听,也不急着答话,吩咐丫鬟过来上茶,又叫人去喊账房先生喊来.
那模样俨然就是老板.
姚正德有些错愕,在他的印象里,别说姚贞只是个还不知世事的丫头,就连和姚静不到两岁之差的姚宇鸿,也断没有这个能耐,他捋捋胡须,只等她后续如何.
不一会儿功夫,账房现在就夹杂着几本账簿过来了,是鸾凤县最好的管帐先生,原先也在姚家的作坊里,给孟雅青给重金聘走了,现在见着姚正德,他有些不好意思,将账簿放在姚静面前,小声道:"小姐,这个月的账簿都在这儿了."
姚静笑道:"爹应该认识李账房吧?"
姚正德冷哼一声,瞅了李账房一眼,慢慢道:"当然认得."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不丁想到什么,看着姚静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姚静不但在有模有样的看账簿,而且几乎是一目十行,双眼一扫,内心已得出结果,半盏茶功夫,只听她道:"现在世面上的春笋是五文钱一斤,一斤春笋出斤二两酱菜,售价二十五文.这个月一共卖出了一百二十万斤,折合毛银三万两,刨去本钱六千两和工钱三千两,另外除去外面的尚未收回的货款三千二百两,入库白银一万七千八百两!"
姚正德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眼直白白的看着姚静,他本来想着二十万买一个酱菜作坊,孟雅青是狮子大开口,没想到这里面的利儿比起凉席来也丝毫不差,当下道:"既然如此,你娘为什么还要这么糊涂?将作坊盘出去."说罢,将账簿拿过来自己合算着.
上面的账簿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分毫不差.
姚静示意账房下去,道:"爹也该知道,娘这辈子一直有个未了的心愿,希望能找到祖家,现在手里也赚到些银子,是时候去办自己的事儿了!"
姚正德长叹一声,冷笑道:"这太像你娘的做事风格了,也罢."想到这儿,摊牌道,"论理,你娘这辈子活的着实不易,只是你年纪不小了,转眼间就成大姑娘了,别忘了你姓姚,是我姚家的长女,不如爹出二十万两银子盘下作坊,你跟爹回姚家如何?"
姚静见状,从袖筒里抽出一张契约来,道:"论理,你是父,我为子,不该给父亲这样,只是这作坊白纸黑字是娘所有,你们已在十年前和离,为了免得他们闲话,又让二娘误会,咱还是按着规矩来."
李账房的一听,慌忙将朱砂拿过来,小声道:"我是第三方见证人,说罢,率先在上面的按了个手印."
姚静偷偷踩了李账房脚一下,表现的这个心急,别再让姚正德看出了端倪.
姚正德全都看在眼里.
在生意场上莫打滚爬十几年,这点小伎俩还是看的出来的.
将两个月的帐合在一起,虽然时间可以矫正,可是数目却不假,将近两万两的利钱一掰为二,也是不少的进账.
况且,自己是接手这个作坊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儿,姚正德只当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道:"你这丫头还是小,先不忙着按手印,我今天刚收的货款,就在外边的马车上,麻烦你账房的去喊庭哥儿那数二十万银票过来."
李账房呵呵一笑,恭敬道:"是,东家."
姚静拿起合同,道:"劳烦爹爹小坐,我给你跟娘做个中间人."说罢,笑吟吟的拿起合同去了屋头.
孟雅青听的一清二楚.
摆明了姚正德也是有备而来,十二万两银子换这个作坊,他算的一盘好帐.
不过,现在姚静在要不要将作坊盘出去之间犹疑了.
自己已经长大了,虽然不能像娘这样撑起一片天,可眼看着也该着立自己的门户了,娘从姚家出来,好容易打下的江上就这样撒手,纵然手里有些银两,可再起一门生意谈何容易?
孟雅青看完契约书,道:"你爹是什么人物,他前半生不得志,后半辈子得着奇缘有了现在的规模,俗话说的好,创业容易守业难,他是一方独大,我的作坊眼看着越做越大,大的他都快容不下了.娘不把作坊盘给他,迟早也会落在他手里姓姚的!"
姚静恍然大悟,怪道娘在这个时候撒手,而且也不同意方家的人接手,从方才姚正德身长透出的那股霸气看自己就该知道,这个男人不仅是自己的父亲,更是一匹孤傲的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