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静姝,经过初选,留下来的秀女只剩下一小部分了,太后与皇后商议,三日后是良辰吉日,其余入选秀女均要在三日后接受复选,所有接受复选的秀女均有面圣机会,若被皇上看中则留牌子,落选者便撂牌子,所以秀女此刻都默默祈祷一定要留牌子,否则复选落选的女子连回家也不能,运气好的被皇上赐给朝中哪个大臣,运气不好的,则要留在宫中听用,虽说是听用,很可能一辈子也无个出头之日,日子过的尚不如一个宫女。
复选之日,各宫中都十分忙碌,内务府要准备新进小主的服制用度自不必说,负责选秀的太监宫女也都来回奔走,为给了好处的小主尽量争取多一线机会,原来的嫔妃则都派出亲信打探皇上中意哪个秀女,要尽快备好礼物做拉拢,整个紫禁城一整天都回荡着选秀的喧闹声。
最后皇上总算选出几个比较心仪的女子,留下了几个牌子,为庆祝这一幸事,晚上又在宫中举办了夜宴,皇上皇后,和昔日嫔妃一一到场,每个嫔妃表面上都说些恭贺皇上喜得佳人的话,内心里却五味杂陈。
这丝竹管弦之声在宫中回荡不息,与这热闹恰恰相反的是永寿宫,虞妃自滑胎之后再没见过皇上,即使骄傲如是的她也不知暗自里垂了多少泪,眼见着皇上不来,宫里各处看待虞妃的眼光也不似从前了,那几个誓死跟随的嫔妃如今也多日不来,听说都投靠到皇后那边去了,连素日里爱吃的一些奢华点心也没有了,送来的都是一般吃穿。
若依照原来的性子,虞妃定是要严惩几个宫人以儆效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可如今,她一心以为皇上待她是虚情假意,这叫她连争一争的勇气也没有了。
今夜,她又独自坐在月下,想念她失去的孩子,如果孩子平安出生,不知道该是个多么可爱的阿哥,想到这她不禁又红了眼眶。
红袖端来一碗参汤,劝着:“娘娘可不要伤心了吧,太医说娘娘自小产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就是伤心太过的缘故,娘娘要好好养着身子啊,阿哥以后还会有的,请娘娘喝了这碗参汤吧。”
虞妃凄然一笑:“原本以为皇上是真心待我,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如今更年轻的秀女进来,皇上更是不记得本宫姓甚名谁了。”
听着不断传来的乐声,红袖更怕虞妃难过,只想快些岔开话题:“娘娘,要不要遣人告诉大将军呀,也好请大将军在皇上面前说句话。”
虞妃立刻打断她:“这事万万不能告诉父亲,一来他镇守边疆本就苦不堪言,若告诉他只能叫他烦心。
再者,原来我春风得意不曾想太多,这几****细细想来,皇上一改祖制,将兵符与粮草大权分两人调度,这是不是怀疑父亲的缘故。”
红袖万没有想到这么多:“娘娘的意思是皇上要削弱大将军的势力?”
虞妃不置可否:“此刻我又失了孩子,万不能叫父亲因疼惜我而说出不敬的话来,只怕惹恼的皇上,如今我也没半分说话的余地了,若皇上真的怪罪父亲,那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了。”
红袖从未见过如此落寞的虞妃,想叫她振作起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虞妃看着天空的月亮,幽幽开口:“从入王府那一日起,我便倍得皇上宠爱,本以为这宠爱能天长地久,王府也好,皇宫也好,他是王爷也好,皇上也好,我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待我会从始如一,如今他才登基不过半年,就可以对刚失去孩子的我不闻不问,可见人情变化之快,呵,我倒不知还有什么能让我依靠着活下去了。”
“虞妃娘娘若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那请娘娘看看这个。”身后一个男子声音传来,虞妃只冷冷地稍一回头,红袖则厉声问道:“是谁,竟敢偷听娘娘讲话。”
那男子也不恼,只心平气和地开口:“并非微臣偷听,只是受人所托带一件东西来给娘娘。”说着把一封信递给红袖,红袖仔细检查了并无古怪才交给虞妃。
刚一看信封上几个字,虞妃便十分激动,连拆信的手也颤抖起来,看完信后,她喜极而泣:“是父亲写来的。”看了这信之后,她对这男子的戒备也少了些,语气也十分和缓:“想必将军是父亲派来的?父亲身体可好?”
那人感慨万千,不论平日里多么跋扈的人,在接到至亲消息的时候都单纯的像个孩子一般:“是,大将军一切安好,此次得知我回京便托我给娘娘带了这封问安的信。”
这是这几个月来,唯一能叫虞妃高兴起来的事:“多谢将军特意走这一趟,红袖,还不赶快请将军坐下。”
红袖这才忙不迭地招呼起来,那人微微一笑,此刻的虞妃完全被思亲之情占据,在对爱情绝望的时候,亲情就是她唯一能指望的了,于是她喋喋不休的问着来人父亲在边疆的一切,由于脑中只想着父亲,连眼前这人的身份都没有细问。
那人微笑着倾听,回答虞妃的也无非都是大将军如何神勇,现在生活的如何好,其实他只不过让虞妃好过些罢了,边疆苦寒,环境恶劣,在边疆的军士都只有忍耐。
末了,那人起身告辞的时候,似思虑了许久才开口:“还请娘娘振作起来吧,不为别的,只为大将军能少牵挂些,日后若有变故,娘娘也可保住自己,保住家人。”
虞妃看着眼前的信,似明白了许多:“现如今也只有父亲身边的人能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待将军再见到我父亲时候,请务必告诉他我也安好,切不要说如今我寥落至此,还望将军成全。”
范忠平见虞妃竟能做到如此很是戚戚,他双手抱拳:“娘娘放心,微臣会如是说,但如果真要大将军放心,娘娘也得真的过的好才是。”
见他渐渐离去的背影,虞妃心里涌起一股温暖,或许她以为来人是父亲亲信的人,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时节,他还能对她如此恭谨殷勤。
回去路上,跟在那人身边的小厮问道:“将军,您能替戈尔泰送信过来就已经是对得起他了,如何还好心安慰虞妃这么久,自皇上立蝶依娘娘为皇后,那虞妃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您,若她再度得势,对您也没好处啊。”
那人笑道:“谁不想力争上游,这本也不是她的错,何况她现在的境遇实在可怜,皇上**的事我们不便多说,但是前朝,戈尔泰只她这一个女儿,想叫女儿成为**之主那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太心急了,竟私下结党,后来事败,他虽恨我当时不曾站在他一边,却到底没有害我,这次形势万分凶险,他竟能舍弃自己继续留守,而掩护我回京,这次托我带回的信恐怕是他也没把握还能活着回来,才想给虞妃留下只字片语,可怜天下父母心,各派势力斗争中,我们虽不能独善其身,但能帮人处还是尽量去帮吧。”
小厮仍是不甘:“将军您就是好心性,如果她知道您是范忠平,哪里还会请您坐下,指不定生吞活剥了您呢。”
范忠平笑道:“好啦,就你话多,我们快回静心阁去吧,在**逗留久了总是不好。”
在经过香草堂的时候,他又下意识地朝里面望去,屋内没有点蜡,黑漆漆地一片,也听不见哭声,不知静姝她们主仆二人现在怎样了,范忠平很想进去看看,但是害静姝留在宫里不能回家的也的确是他,内疚愧悔之间,他实在没有敲起眼前这扇门的勇气,于是他只能踌躇一刻便回去了。
送走范忠平后,虞妃一夜未睡,红袖也陪着她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微明,红袖怕虞妃熬不住:“娘娘,您先躺着休息吧,奴婢去给您熬些暖身的汤来。”
“红袖,我这孩子没的古怪。”
“娘娘,您是说有人蓄意谋害?”
“我一向身体强健,而且太医一直说我的胎向稳固,怎会忽然小产。”
“是,现在想来也的确奇怪,但是我们平日饮食都是小厨房单做的,那日岛上夜宴,大家也都吃着同样的东西,奴婢实在想不起有什么能伤到娘娘的胎呀。”
“平日里我们的确万分小心,唯有那一次....”说道这里,虞妃眼中透出浓浓的杀意。
“娘娘,您是说皇**里送来的东西?”
虞妃咬牙切齿:“如今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点了,那****送来的月饼还有吗?”
“因娘娘小产,所以奴婢不敢擅自处理外宫送来的吃食,都还留着呢。”
“去叫一个信得过的太医过来。”
若是以前,不出一刻太医也就到了,可如今,这太医硬是迁延了两个时辰才到得永寿宫,虞妃冷冷地盯着他:“可见本宫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一个小小太医也敢在本宫眼前摆起架子来了。”
来人虽然跪着,说话也貌似恭敬:“请虞妃娘娘体恤,今日**多了许多位小主,太医们一个个地都被传换去给新进小主诊平安脉去了,微臣知道娘娘宫里的事耽误不得,好不容易才偷出空来,还请娘娘莫要责怪。”
这太医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讥讽虞妃已是过时嫔妃,身居妃位竟连刚入宫的秀女都不如,此刻虞妃若发火便是自低身份,若什么不说那就是默认。
红袖这个时候恰和气氛地对那太医一阵疾言厉色:“平日里看不出张太医是个如此会见风使舵的人,你忘记当初娘娘是怎么把你从太医院里备受排挤的不入流太医中给提拔起来,这一路来,娘娘给你的好也不少,得娘娘庇护你才在太医院能站的下脚,怎的如今娘娘叫你来一趟就推三阻四,真真是忘恩负义!”
虞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妃子,即便落魄如今虞妃的气度依然不凡:“既然张太医身份尊贵,那边叫他回去吧,本宫自会记得张太医是如何报答本宫的。”
那张太医也不再客套,径直便离开了,门口,帮着张太医提药箱的天宝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师傅,您这样不怕得罪虞妃?”
张太医蔑笑两声:“我们做太医的,医术反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审时度势,如今若再被视为和虞妃一党,那来日,便没我们好过的了,更何况,虞妃失了这胎地位大不如前,眼见着皇上这么急切充实**,这意图不是明显要冷落虞妃?我等且去投个明主便了,听说这新进小主中,有个叫姚静姝的十分了得,趁她现在炙手可热我们可早做打算。”
听了师傅这番话,天宝沉默不言,对于师傅的言论他实在不能苟同,也或许他年纪尚轻看不懂这宫里的势力斗争,他只认为做人要从始至终。
于是在师傅回到太医院后,天宝自作主张来到永寿宫,且说永寿宫这边,张太医走后,红袖气不打一处来:“娘娘,这张太医欺人太甚!看着皇上不来竟连娘娘的事情也敢不放在心上了!”
虞妃倒是镇定:“这样的人早发现早好,否则还不知我们要被骗到什么时候,今日的事,本宫自会记得。”然后她四下环顾宫中,不过两个月,昔日最为辉煌的永寿宫竟也显得落败了,桌上的蜡烛只剩下烛根,花房更是许久不曾送花过来,前几日,殿中的纸窗破了灌风进来,报了几日内务府也不见派人来修。
她心下发狠:“红袖,今日景象你我都要记得,一入皇宫,什么人情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握在手的权势才是实在,我发誓,这一刻将是这辈子我们过的最为落魄的时候。”
看她重新振作,红袖说不出的高兴,这才是她熟知的虞妃。
这个时候,郑齐禄来禀告,有个叫天宝的太医求见。此人虞妃并不曾听说,本想说不见了,红袖在一旁劝到:“娘娘何不一见?看他有什么话说?”
虞妃想想,自己身边正缺一个太医,倒不妨叫他进来看看是否可用,那人十分恭谨,见到虞妃便行五体跪拜大礼,虞妃冷眼扫了他一下,缓缓开口:“起来回话吧。”那人再三谢恩才敢站起。
虞妃这才看清,这人正是刚才跟在张太医身边的,她一时间也不能确定此人来的目的:“怎么,张太医竟托大到要你来传话了?”
天宝一听连忙又跪下:“娘娘误会了,是奴才自己要来。”
“这倒奇了,你不跟着你师傅去巴结权贵,到我这冷宫里干什么。”
“娘娘明鉴,奴才虽跟随师傅学手艺,但师傅的为官之道奴才实在不敢认同,奴才也不敢求娘娘提携,奴才本是科考进来的,身上也是有些医术,考进太医院后就跟随在张太医手下,说句不敬的话,他只是资历深于奴才,而论起医术,奴才未必不如他,娘娘今天召张太医进宫可是凤体抱恙?若娘娘看得起奴才,可放心让奴才诊一诊脉。”
虞妃给红袖递了个颜色,红袖会意“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你现在连院士尚算不上,就妄想着替娘娘诊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天宝受了侮辱并不气恼:“姑姑说的极是,只是娘娘如今身边也确实缺一个可用之人,奴才愿为娘娘孝犬马之劳,请娘娘放心,奴才并不图名利,若能为娘娘办事,一辈子做个配药的小医监,奴才也满足了。”
虞妃这才露出点笑容来:“算是个会说话的,只是本宫如今寥落,你怎倒愿意跟随本宫了?”
天宝依旧跪着不敢抬头:“娘娘永远是娘娘,地位尊贵,任何时候,能孝敬娘娘都是奴才修来的福气。”
虞妃这才细细看了看他:“起来吧,你既然心向本宫,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你,你回去后暂时先跟着张太医,嘴要严,别福气还没降临你倒先送了命,以后在本宫面前也不必称奴才了,不久你便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医了。”
天宝连连称是,谢了恩,虞妃又道:“本宫这里有个东西,你来帮本宫看一看。”红袖赶忙把月饼递过去。
天宝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下闻了闻:“回禀娘娘,此物中含有桂圆,平常人吃桂圆有温补之效,然而孕妇却不宜食,娘娘怀孕时候听说因为平常在的事心内积火,而吃桂圆更是加重郁结。”
虞妃怒捶桌角:“果然是她要害本宫!本宫这就回禀了皇上去!”
天宝连忙拦住虞妃:“还请娘娘息怒,此物中虽含有桂圆,然而含量并不足以损害娘娘龙胎,最多也就会稍感胎动不适,却并不能导致滑胎,奴才斗胆问娘娘,是否还吃了其它可疑之物。”
红袖恍然大悟:“娘娘!奴婢记得和这个月饼一同送来的还有甘草茶!”
虞妃也想起来了:“快去拿过来。”
红袖去找了半天回来:“娘娘,茶已经喝完,如今只剩这盒子还在。”
天宝拿过来仔细闻过:“回禀娘娘,这甘草茶中被人掺进了益母草,益母草最能去雪化瘀,十分伤胎,您吃了桂圆,又喝了这茶,晚上坐船应酬劳累,即便当日不滑胎,怕这皇子也不能健康地生下来。”
虞妃恨的咬牙切齿:“平日里看她端慧贤淑,却不知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是本宫小看她,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表蒙蔽,可怜本宫的阿哥竟折损她手!天宝,你先回太医院去吧,本宫自有计较。”
当夜,虞妃便一改往日浓妆艳抹,一副清丽之容便出门了,出门时她只允许红袖贴身跟着,其余奴才均不得跟随。
今日是十五,皇上必定回去陪皇后晚膳,虞妃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在皇上必定经过的花园中,用箫吹奏了一曲《思君切》,若是以往,春风得意的她定是吹不吹这情谊婉转。
这箫声在夜色中弥漫,皇上的脚也似乎被这箫声绊住,再前进不得半步:“福来,可知是谁在花园中吹奏这催人心肠的曲子。”
福来摇头:“宫中只有虞妃箫声最好,怕是她吧?”皇上摇头:“她的乐感技巧很好,却从未有如此的相思呜咽之感,走,看看去。”说完便顺着箫声觅去。
经这一番变故,虞妃此刻的确感触颇深,但皇上却误解了这呜咽,其中比相思更重的,是虞妃对自己命运的哀叹。
这主仆二人眼角余光均瞥见皇上走来却又都视而不见,直到皇上行至可以听清主仆二人对话却又不显刻意的距离时候,红袖才故意说道:“娘娘可别吹了吧,连月来你茶饭不思,泪流不断,这是要把眼睛哭坏的呀。”
虞妃停下了吹奏:“我倒是盼望着瞎了好,也总比睁着眼睛盼望皇上却不得见的好。”
“婉卿,朕来了。”
虞妃似不敢相信般,还未转头两行泪却已先流下来,待皇上走至面前,就只见一个面容清瘦,唇色苍白,不施粉黛,默默流泪的可人,这时多日的愧疚之情一并爆发,他一把将虞妃搂入怀中。
虞妃却赶快别过脸去:“臣妾不愿叫皇上看见这副流泪的样子,臣妾只想叫皇上看见日日安好的虞婉卿。”
这话说的皇上更是心疼:“你还要倔强到什么时候,是朕不好,冷落了你,实在是国事繁忙,现在朕来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朕。”
虞妃心里一凉,国事繁忙,这四个字是多么富丽堂皇的借口,面上却是凄美一笑:“臣妾没有委屈,只是臣妾未能保住皇嗣,无颜再见皇上。”
听她这样说,皇上除了将她揽在怀中,竟感动地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难为了站在一边的福来,十五是皇上留宿皇**中的大日子,可如今这情景他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
正在为难着,虞妃倒是开了口:“皇上,臣妾不敢耽误皇上与皇后晚膳,这就先回宫去了。”
此刻皇上情谊正深,怎能眼看虞妃一人孤单回宫,于是拉住她的手:“朕陪你回去。”
虞妃怕留下日后“都是为了陪你,朕连皇后都冷落了”这样的口实,于是十分犹豫地:“那皇后那?”
皇上大喝“福来,去告诉长春宫,让皇后不必等朕了。”福来领旨而去。
见此再无不妥,虞妃总算是大功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