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审芳环那样大闹一场,关于白猫的事袁府便众人皆知了。有一次香草从外回来,一进门便气呼呼的。我诧异道:“你怎么了,谁又给你气受了?”
香草气道:“夫人快别问了,那些话真是听不得!”
我淡淡一笑:“到底什么听不得的话,你说来我听听!”
香草也是气极了,忍不住道:“夫人真是不该多管闲事,因为那只猫,惹了多少气!现在好,又跑出来这些死法,什么勒死、吊死、溺死、虐死,也不知是哪起嘴里长蛆虫的小人嚼的舌头!”
我听了,也禁不住有些气,沉默不语。香草见了,自已掌了一下嘴道:“奴婢真是气晕了头,听了这些混帐话也回来说给夫人听,夫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勉强一笑:“进袁府这些时,我还有什么听不得的话!”
忽然听见屋外叫道:“小公子,小公子——”
我从窗子看出去,竟是那谦儿从外面跑了进来,翠蟾追上来拉住道:“小公子,咱们去别处玩玩!”
“不,我就要到这里玩!”谦儿甩开翠蟾的手。
翠蟾无法,只得跟进来。谦儿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踱步,又东瞅西瞅,我和香草只好迎出去。香草先道了一声“小公子”,又对翠蟾使眼色,翠蟾却无奈地摇摇头。
“你叫什么?”谦儿指着香草道。
“回小公子,奴婢叫香草。”
“什么香草,我分明闻见臭呼呼的!”谦儿一边说一边掩住了口鼻。
香草脸一红道:“小公子的鼻子怕是有问题。”
我连忙喝住。上次在袁府门口他辱骂过我,可我觉得错不在他,他只是想维护自己的母亲,想要父亲完全的爱。反而是那一巴掌,我心里一直很内疚,是我给他招来的,他一定受了很深的伤害。这次他突然跑来,我很意外,也很高兴,很想趁此向他表明我的善意,道:“香草,快去给小公子找些糖果来!”
谦儿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别想拿糖果哄我!”
香草绷着脸站在那里,我仿佛没听见谦儿所说一般,催道:“快去呀!”
香草去了,翠蟾不好意思地笑道:“甄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他肯来,我很高兴。”
谦儿盯着我道:“你很高兴吗?”
“当然。”我一笑。
“我看你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尴尬之极,那笑并不是缘自内心的欢喜,不过是一个表情上的敷衍。他虽然是个孩子,却看得分明。
幸好香草带端着一盘点心走过来,把我从窘境中解救出来,我笑道:“谦儿吃点心!”
“你叫我什么?”
“谦儿呀——”
“住口!谦儿也是你叫的?谦儿是我父亲母亲叫的!你要称我小公子!”
我只好笑道:“小公子吃点心。”
香草走到谦儿身旁,没好气地道:“小公子,吃些点心!”
谦儿伸手把盘子打翻了,又赶上去踩了几脚:“哼,谁要吃你们的东西!”
“你——”香草看着碎了一地的点心,气得无话。
翠蟾连忙劝道:“小公子,您不要闹了好不好?”
“你懂什么,这点心里有毒!”
翠蟾哭笑不得,为难地看着我:“甄夫人,这——”
我勉强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个孩子!”
谦儿忽然跑到墙边,站在那里不动了,像是在看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边,蹲下去笑道:“你在看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大家都说你杀了三婶娘的猫,是在这儿吗?”
我一愣,才注意到地上残留着一片血迹。怎么能让一个孩子看见血腥呢,我连忙掩住道:“小公子还是去那边玩吧!”
“走开!”他却两只手推开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一片血迹。
“谦儿——”忽然一个声音叫道。
我转身,竟然是吴氏和善姑!吴氏仓仓惶惶地走过来,忽然看见那片血迹,怔了一怔,一把搂过谦儿,面露紧张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让母亲看看你有事没事?”
谦儿很乖觉地道:“母亲放心,谦儿一根头发都没少!”
吴氏才松了口气,又骂翠蟾:“混帐东西,叫你陪小公子玩,去哪儿不好,偏偏到这里来!小公子若是有个好歹,我看你拿什么来抵!”
翠蟾连忙跪下谢罪。善姑跟过来,忽然指着地上打翻的点心道:“夫人,您看!”
吴氏看见了,指着骂道:“贱人,你是不拿这个来哄骗他!”
我闭口不言,吴氏丢了谦儿,一步步逼过来,翠蟾忽然扯住吴氏的衣裙道:“不是的!不是夫人想的那样!小公子要来玩,奴婢拦不住,甄夫人送点心只是好意!”
话音未落,翠蟾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吴氏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你这些年,你倒学会替别人说话了!回去再和你算帐!”
善姑也道:“你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护着外人,惹夫人生气!”
翠蟾捂着通红的脸颊,低头不再作声。吴氏又骂我道:“贱人,我在问你,你哑巴了!你老实说,是不是想打谦儿的主意?是不是想谦儿死了,你肚子里的种就为大了?!”
我冷冷一笑,忽然觉得刚才那些善意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我和谦儿之间的坚冰一如和吴氏之间的,根本不可能打破!不但如此,我的善意还会被栽以各种邪恶的图谋!
善姑也道:“可不是,幸亏小姐发现的早,不然小公子出点事可怎么得了!”
吴氏朝我骂道:“肚子里养着,还不知积善,连一只猫儿也不放过!你要去那沾了血的手去抱你的孩儿吗!”
吴氏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善姑连忙在她背上一阵抚弄,劝道:“算了小姐,医生说了,您再生不得气!赶紧回去吧!”
吴氏朝地上啐了一口:“沾着这贱人的地儿我都觉得晦气!”。
善姑扶着吴氏,又叫谦儿,谦儿却忽然反身朝我跑来,到了跟前低声道:“告诉你,那猫是我拿弹弓射死的!”
我瞪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毁灭的快感。
他们走了,空气里却还留滞着他们恶毒的诅咒。香草一边收拾地上的食物残渣,一边气道:“这算什么!”
我盯着地上的血迹,恐怖而茫然。原来是他!连他这么个孩子都来算计我!他心里的仇恨是如此之深,深到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他钉上恶毒的罪名,无法化解,深到小小年纪便知道嫁祸于我,深到我想起他的眼神便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