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氏果然叫绮秀将那解药送了来。因为昨日之事,我还有些恨她,作色道:“我尊你声姐姐,你却来诓我!”
绮秀见我变色,连忙陪笑道:“我也不想,可三公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哪敢不从?”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递过来,“这是夫人叫我送来的!”
我接过来道:“告诉你们夫人,我会谨守诺言。”
“是。”
绮秀要走,我忽然想起来道:“慢着!”我从妆台上抓起那管唇脂,扔到她怀里,“这个还给你们夫人!”
我趁香草不在身边,赶紧调水喝了。喝完叫了几声,并不见香草进来。我心里纳闷,她平日一般是不离左右的,怎么今日不吭一声就不见踪影了呢?仔细想来,这几****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郁郁寡言,我只担心着自己的事,竟有些忽略她了。想了想,便一路找出来。
走到石榴园,枝子上的红花已寥寥无几,周围落了一地。捡了几朵摆弄了几下,一抬头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花丛掩映,一个人影,仿佛是香草,好像在等什么人。正要赶过去,袁尚忽然从一棵树后转出来笑道:“你没觉得旁边有一双眼睛吗?”
我迟疑了一下道:“三公子。”经过那一场,我对他的看法和态度已经转了一个大弯。
“甄妹妹,我想你欠我一句话。”
他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浮,我便又冷下脸来道:“多谢三公子昨日搭救之恩,甄宓当牛做马——”
“我又不缺牛马,我只缺一个像你这样宽衣解带的!”
他曾救我于水火,我心里感念,看他自和从前不同,但这并不代表我能接受他的揶揄调笑。我登时沉下脸道:“如果三公子一定要这样讲话,就请到别处逛逛,甄宓告辞!”
我抬脚便走,袁尚在身后道:“别走,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我听他口气如常了,便又转回身来。他道:“解药送了吗?”
“送了。”
“服了吗?”
“服了!”
“觉得还好?”
“还好!”
“你怎么就像鹦鹉学舌,一个字都不肯多讲!”
“三公子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我知道你在恨我,恨我母亲!其实昨日,我并没有冒犯之心,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后来把你迷昏也是情急之下,不想叫母亲撞见你,谁知还是躲不过!至于我母亲,我没什么替她说的,我代她——”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只记得你舍命相救,其余一切,我只当没有发生!你还有什么话吗?”
榴花静静飘落下来。半晌,他道:“她真的死了?”
我知道是说他儿时的甄宓,点点头。她是被他母亲害死的,不知他心里会作何想。
他忽然一拳捶在树干上,重重的,枝叶都有些震动。
我无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忽抬起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保紧这个秘密!我母亲也答应过我,不会再与你为难。”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并不是你心中的甄妹妹,为何还要帮我?是因为我占着她的躯壳吗?”
他转过身来,望着我缓缓道:“不管你是谁,我都要你好好活着!你因为她来到我心间,却不会因为她的离去而离去。和你比起来,她也许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幻的影子罢了!”
我苦笑一声:“我倒希望她可以连我也一起带走,这样省却多少麻烦。你忘了你母亲说过,如果我再**你,会要我的命呢!”
“她不敢,除非她也想要我的命!”
我顿了顿,道:“你真的要娶审家女儿吗?”
“哦,你很关心吗?”
“我只是怕你一时糊涂,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
“不相干的人?”他怪异地一笑,“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在我眼里,你永远都不是!”
“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你何必——”
袁尚自嘲地一笑,打断道:“你真是不懂男人!男人最不愿听的便是这种好心相劝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很可怜似的!你放心,我并没有放弃!”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这不代表我和你的关系会和从前有什么根本不同。”
“呵呵呵,什么男人女人,什么从前不同?”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吴氏,摇着扇子懒懒地走过来,后面跟着那个阴魂不散的善姑。我勉强一拜,她也只作没见。
许久没有见到过她了,她变憔悴了,从前丰润的脸颊竟微微有些凹陷。旁边善姑却是黑而胖,口里道“三公子”,朝袁尚一拜,退到一边,一双眼睛却闲不下来,直在我和袁尚之间打转。
袁尚笑道:“好久不见二嫂,心里倒有些想了!”
吴氏伸出一只丹蔻指,笑着袁尚道:“你少拿这种话来搪塞我!俗话说的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们两人倒是捡了个好地方!你忘了,她可是你二哥的人!”
袁尚笑道:“瞧二嫂说的!二哥的人便不能说句话了吗,二嫂还不一样是二哥的人,不也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你少嘴贫!你存的什么心,当我不知道!”
袁尚凑近吴氏,低声道:“二嫂好像是在替二哥抱不平,我倒要替二嫂抱不平!”
“哦,你因何替我抱不平呢?”
“二嫂不知吗?那我问二嫂,二嫂有多少日子没见到二哥了?”
“哟,你这话倒把我问住了,让我想想。好像打他回来,只在庆功宴上见过一次!”
“这就对了,二嫂现在知道我因何替你不平了吧?”
“你若说的是这个,我倒觉得你该先替你母亲抱不平才对!大将军五美六美地往回娶,可怜你母亲不想吃斋念佛也不行呵!呵呵呵——”
“哈哈哈——”袁尚也纵声大笑,并不气恼,“二嫂的嘴还是像从前一样不饶人!”
“你知道就好!那香包的事我先替你藏着,别怪我没警告过你,若是再被我抓住把柄,别想叫我说出好话来!”说完拿扇柄在袁尚头顶重重敲了一下。
“哎呀呀,”袁尚揉搓着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二嫂怎么还像从前一样敲我!敲我也没关系,小心折了二嫂的扇柄!”
吴氏笑得哧哧的:“我敲你是要你改了你那贼性!”
他二人虽然说笑间也藏着话锋,可不知为何,我倒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似的,这在袁家诸人中是不多见的。吴氏和刘氏一见面便斗得鸡婆似的,想不到和她儿子倒能说笑到一起。也许,她嫁入袁家的初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有过和谐融洽的时光。虽然后来被卷进了各种明争暗斗,变了天地,换了容颜,可他们心里那点残存的温暖却始终不肯熄灭。
“好啦,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你!姑姑,我们走!”
袁尚夸张地弯着腰,嘴里道:“恭送二嫂!”
我站着不动,善姑有意和我为难,一条路哪里都不走,偏偏走到我跟前推我道:“夫人要走了,还不让开!没个规矩!”
吴氏却瞥了我一眼,摇着扇走了过去,不阴不阳地道:“算了,像这种祸水,还不躲得远远的,看见就讳气!”
善姑只好冷笑一声,跟着走了。我气得要追上去理论,被袁尚扯住,低声道:“你抢了她的男人,嘴上让她一让又有什么!”
我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甩开了。
“如果我是她,见了你也没好气!”他说完咧了咧嘴,表示自己说的是大实话。
我虽然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嘴,只好一伸手道:“香包还给我!”
袁尚一笑:“想讨回去可以,但必须拿你自己来换!”
我跺脚道:“我真不明白,怎么会站在这里和你说半日的话!”
我转身便走,听见袁熙在身后笑得呵呵的,肚子里的气,比听见吴氏“祸水”的话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