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充满着微涩海风气味的小镇街道上,君年抱着那酒壶,一路摇摇晃晃地往着师父所在的某间小院走去。清风拂面,大概是因为完成了师父的要求吧,君年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很多。
只是,当他逐渐走近小院子后,就很清晰地听到里面传出来某人一本正经的声音。君年一怔,然后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叹了口气,他开始酝酿着某些台词。
跟着那位不正经的师父行走江湖多年,才七岁的小君年早已别的没学会,一身的演技却已是熟捻无比。甚至只是隔着墙远远地听着那模糊的交谈声,君年便已初步了解到,这次的“水鱼”估计是一位三十岁至四十岁的中年妇人了……
果然,随着木门的推开,踏入小院里面的君年很明显地便看到师父正与一名普通妇人在兴致勃勃地交谈着——
“这位太太,不是我吹,我闲云道人云游江湖这么多年,真的没有见过像您这样的相貌——哎,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从相术上来说,您的这幅容易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在脖子右下侧的那颗黑痣,却是画龙点睛的精彩一笔!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虽然你的人生前半辈子是如白开水一般淡然无味,然而当你的时运来到之时,那便是你人生中最为重要的转折点!”
“转折点?您,能不能跟我说明一下,到底是怎么样的转折点……”中年妇人似乎已经完成相信了师父的话,脸上满是很焦急和期盼的表情。一看对方已经入网了,老道士顿时咳了一声,然后慢悠悠地拿起面前的那壶茶,开始装模作样地欣赏着那三文钱买来的粗茶泡的茶水,一句话也不说。
一旁的君年顿时明白是自己表演的时候了。他酝酿了一下后,突然跪下大叫一声:“恩人呐!”
中年妇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小小地吓了一跳。扭过头一看,一名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之心的可爱“女孩”正捧着一壶酒,泪眼汪汪地对着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说着些感恩的话语,末了还不忘掏出几片铜板双手奉上,说道:“……这是我和哥哥好不容易才凑来的一些钱,道长先生您之前帮了我们这么多,就收下吧,不然我们都会觉得很不安的!”
老道士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唉,你们兄妹俩都这么贫困潦倒了,还挤出这么一点钱给我,老道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啊!”顿了一下,老道又是一番感慨:“这几个铜板,如果是对于普通人来说的话,也就几餐的饭钱,可对于你们兄妹俩来说,那已经是半年的生活费了!老道我又不是石做的心肠,怎敢安心收取?”
说罢,老道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位中年妇女。果不其然,在听了这番话语后,中年妇女已经隐隐有所触动了。再加上君年那张小脸着实是惹人怜惜,堪称中老年妇女杀手,那名妇女一见到这张天真可爱的脸容,心里便无意识地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是骗子呢……
君年琢磨着这火候差不多了,连忙再次把铜板双手奉上,情切意真地说道:“道士先生,您先前不是说过了吗——天道轮回,有得就必有失,既然我和大哥都已经受到您的恩惠了,如果不‘失去’一些,那以后恐怕会引起无谓的灾祸,那才是不好呢!”
中年妇人听着,也是频频点头。“有得就必有失”,这个是很容易就被所有人都普遍接受的朴素道理。想了想,她甚至还帮君年说起话来:“道士先生,既然这样,你就收下这个小娃儿的钱吧,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小君年与老道士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心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道士咳嗽一声,慢悠悠地从君年的小手中接过那几块铜板……
……
半个时辰后,终于等到那名中年妇女离开了小院,君年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后,再次回到了小院里面。正在那乐呵呵地数着碎银的老道士听到门板吱呀作响,还以为是那名中年妇女回来了,不由得小小地惊吓了一下。直到发现回来的是君年后,这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快关门!”
“这次多少钱?”君年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的那堆铜板与小碎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不多不多,也就三两二十六文而已。”老道士一副风轻云淡的语气,然而谁都能看得出他那眉飞色舞的心情。
君年两眼发光,然后说道:“老规矩,我要三成。”
“哼,死要钱的臭小子……拿去拿去!不过我可先说好,你今晚得出多一点力气!”
“切,‘有得必有失’嘛,我当然明白啦!”君年飞快地数了一遍自己分得的钱财,确认没有少啊,高兴地跑到房间里面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匣子,然后把这些钱都放入了里面。
老道士拿起君年买回来的半壶酒,小斟了一杯,待那股酒气顺着咽喉下肚后,这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与小君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小子,你现在存到多少钱了?”
“三十五两八十四文。”小君年非常熟练地报了出来。
老道士一边喝着酒,一边半眯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才三十五两啊……都不够零头呢……”
君年霎时间感受到一股不详的预感。他连忙紧紧抱住自己的那个存钱小盒,有些警惕地瞪着老道士:“……师父,你想要干什么?”
“哼,你露出这幅表情干嘛?怕师父抢了你的钱?劳资真怀疑你是不是天生五行缺钱……”老道士没好气地瞪了回来。看着面前这个小子死要钱的模样,老道士真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捡错人了——这个小子,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吗?
“五行缺钱?呃,师父,你这个说法貌似有点靠谱啊,我也是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看到别人掏出钱的时候,总是有点控制不了自己……”
老道士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但很快他又恢复成那浑浑噩噩的样子了,继续闷声喝着酒。
小君年坐在那里,忽然想起了白天见过的那名掌柜。
眼珠转了一下后,他于是开口说话了:“师父。”
“说。”
“我想……学道术。”
“嗯……嗯?你说什么?”
君年拖着小腮,小脸显得很是有些向往:“我最近发现,很多人只要一听到‘道士’,就会立即显得非常敬畏,所以我在想,道士是不是都很厉害的呢?”
“哼,你师父我不也是一个道士吗?你现在既然是跟师父我混,那自然也算是……喂,小子,你那什么眼神?你不相信师父?”老道士显得很恼怒,因为那个小子正用很不礼貌地眼神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白痴似的。
君年当然不相信师父也是道士了。按照他从出生到现在的经验,以及从别人那里道听旁说的说法看来,所谓道士,都是一些能够御剑飞行,挥手间天地色变,电闪雷鸣,如同仙人一般的存在。而他的师父呢……说句不好听的,实则上就是坑蒙拐骗,到处忽悠人的神棍一个。除了他自称的“道士”身份外,君年实在是看不出师父身上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道士”迹象。
唔,就连那身脏兮兮的灰色袍子,也是和别人描述的那个华丽而庄严的白色道士袍差得多了……
君年之所以这么喜欢存钱,一方面大概是天性所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曾经听别人说过,若想去拜入最大的那个门派玉清观学习,那学费可谓是天文数字一般,光报名考试的费用就得要上百两——就算运气好,考入了玉清观里面,也得支付每年两百两以上的学费!这个数目可就不小了,要知道普通寻常百姓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也就不到十两而已。
“有所得,必有所失么……看来若想成为那神仙一般的人物,也得付出不小的东西啊……”小君年托着肉肉的小腮,不知不觉地又走了神。
“君年。”师父忽然冷不丁地说话了。
“师父,什么事?”
“你……真的想要学习道术?”
看着师父那副犹豫的表情,虽然内心并没抱有多大的期望,但是小君年也是不自主地生出了一丝希冀——难道说,师父就是传说中那种看似落魄,但真实身份却是某某隐身高人的……
一些小说轶闻里不都是这样说嘛:那些绝世高人平常总是以一副落魄猥琐的模样出现,一旦碰到主角后,便会大笑三声,拍拍主角的肩头,然后把《如来神掌》什么的交给男主,还对男主说世界的和平就要交给你了之类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君年便隐隐有些激动了:“师父,我想学!”
“呵呵……”老道士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随后说道:“既然你有这志气,好!继续跟为师我混三年,三年后你就可以去玉清观了!”
“原来师父您居然认识玉清观的人啊!”君年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师父这么崇拜。
“认识?我什么时候说我认识玉清观的人了?”
君年内心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但你刚刚说,三年后……”
“哦,我的意思是,你再跟我混三年,就凑够一百两报名费啦!”
“……”
沉默了一会的君年,终于忍受不住了,如同小老虎一般张牙舞爪地朝着师父扑去:“你骗人!我要杀了你!”
“哎哎哎,别扯师父的胡子!疼啊!别胡闹了,让你师父休息一下,今晚还得要去帮刚刚那位大婶驱魔呢!”
“啊?还要驱魔啊?”
“废话,不然你以为光凭嘴皮子动一动,就有三两收入了?不说了,你先去弄点饭菜,等下吃完后就休息,今晚半夜起床干活!”
“哦……”
看着小君年跑向厨房里面后,老道士摸了摸自己那已经稀疏了不少的胡子,轻轻地叹息了一下,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的话:
“……再等过一段时间吧,现在,时机还未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