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沁安静了片刻,掀眸缓缓看着纪睿恒,轻声问他,“你还记得第一次为我打架吗?”
她的一句话,勾起了纪睿恒刻意埋藏在最深处的记忆,他点了点头。
楼沁是海城上流社会中有名的胖千金,对同阶层的人来说,她不修边幅,穿街摊货,是很多千金少爷口中的笑柄。有一次楼沁被邻居家的富二代嘲笑,差点就要哭了。随后,赶来给她上课的纪睿恒就如同神祗一样,挡在她的面前,斥责那些人,最后和那几个人动了手。
最终的结果是谁都没占到便宜,纪睿恒也被送去医院包扎伤口。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像是战士,威风凛凛,替公主屠龙杀怪。”想到曾经的自己,楼沁露出浅浅的笑,“那时候我的想法很幼稚吧?因为从没有人在我受委屈的时候,无条件站在我这边。那时候的你,对我来说如同一个救赎,在你为了我一拳挥向那些人的时候,我就动心了。”
纪睿恒没想到她的理由这么简单,就像那些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小女孩一样单纯。
纪睿恒无言相对,不好说出当初自己是因为心情不好恰好见到那些人欺负她,才出的手。
其实不是为了她,而是给自己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也许他们今天这种局面有一个词形容最合适不过——
阴错阳差。
与这边静谧的气氛不同,不远处树下停着的一辆轿车,车内却压抑极了。
后车窗降下,浓烈的烟味从车内不断冒出来,坐在后座的男人抿紧薄唇,下颌线条紧绷得像是要裂开,手中燃着的一半的香烟烟灰积得很长,过不久终于不堪重负落了下来,弄脏了男人做工精良的小牛皮鞋。
鞋面蒙上了灰,如同某人此时的心情。
“开车回公司。”简单利落的命令,带着不容抵抗的气势,和极具压迫感的冰冷。
前排充当司机的楼沁为难的从后视镜看过来,迟疑道,“那落在别墅里的文件……”
“开车。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低沉到几乎冷漠的声音,楼钰低下头,将车子缓缓驶离别墅门口。
那边隐隐还有对话声传来,男人却已经按动按钮,将车窗摇上,隔绝任何声音。
楼沁不知道有人来过,有人又走了。面对着纪睿恒,眼神不见很久之前的狂热,也没了怨怼和委屈,那其中只剩下浅淡得几乎消失的一种情绪,如同面对只说过三两句话的普通朋友。
“那时候,我以为那是爱情,直到遇到了凌叔。我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谈及那个男人,纪睿恒清晰的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和羞赧,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刺目得让人嫉妒。
“和凌叔在一起时,我会盼望着一辈子都呆在他的身边,想要对他好,却也要他能宠我。可是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总是想着能尽我所能的帮到你,不管是帮你照顾纪妈妈,还是帮你完成学业。”楼沁顿了顿,长长的睫毛挡住眼睛,“现在我才明白,对你,也许同情的成分更多一些。”
她的身边没有这种人,为了下一顿饭能吃饱,却把上一顿的饭钱省出来。为了能有钱上补习课,除去上学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打工,不管是做家教,还是去街头发传单,打零工。
她很好奇为什么纪睿恒每天都这么忙,找了一天跟踪他,从他早上打的第一份工开始,一直到夜里十二点为酒吧发传单,从很远的地方,她看着这个人瘦挑的身体穿着一件单衣在冬天的夜里瑟瑟发抖,手里拿着那沓厚厚的广告纸时,眼圈红了。
他向她说起自己未来的规划与目标时满腔壮志的表情还历历在目,眼前却只能屈从于现实。她心疼他,想用尽一切去帮助他。
十六岁的楼沁,误会了同情和喜欢之间的区别。
直到十八岁遇到凌聿风,是他教会了她爱情的定义。
两两沉默,纪睿恒张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年他一心顾着愤慨、顾着不平,她双手奉上的好意也极力践踏。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听到她平静无波的阐述这些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卑劣、渺小,和多么的令人作呕。
“凌聿风好福气。”最后,他苦笑。
楼沁摇头,“不,是我幸运。”
闻言,纪睿恒深深凝望过来,她的脸上写满知足,没有半点贪婪的奢望
好像只要凌聿风施舍她一点喜欢,她都能倾囊相爱。
他一直没有承认过,其实楼沁要的一直都不多,无论是不是同情,那时候,只要能陪她吃一顿饭,她都会乐上许久。
名头虽说是‘包养’,可她又曾要求过他什么?
纪睿恒半垂下眼睛,与那一年做家教时的他高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五官渐渐出了轮廓,少了活力多了内敛。
“纪妈妈对你寄予厚望,你不要辜负她。那些钱,用在该用的人身上才值得,等你有钱的时候再还我,算我贷款给你。”
他的视线对上那双澄澈无暇的眼睛,沉着了许久,十分迟缓的点了头,“有一天,我会把所有欠你的都还清。”
雷克萨斯行驶在路上,沉闷的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楼钰屡次通过后视镜观察后座的男人,沉默,平静,甚至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情绪。
她轻轻拧着眉头,这不是她想要的反应,不,应该说她根本没有预估到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老天对她不薄,接到江可璇的电话后,她以没带合同的借口开车绕了一圈,带着凌聿风目睹了那一幕。偏偏也那么凑巧,听到了令人充满遐想的对话。
磨人的寂静中,楼钰开了口,用着诚惶诚恐的语气,“学长,你不要怪楼沁,她只是还小,对感情这事懵懵懂懂的。拿你的钱供纪睿恒上学,也是为了……”
突兀的,男人冷厉的嗓音打断她,“什么钱?”
楼钰露出惊诧的眼神,嘴张了张,紧张地咬着唇。
“说!”
“……楼沁前阵子从你给的卡上取走了五十万,其实是、其实是用来供纪睿恒留学读书用的。”
凌聿风蹙眉,薄唇抿成了凌厉的横线,眼中没有情绪,高深难测,但身上却散发着闲人勿近的气场。
“这事楼沁做得不对,我也劝过她,纪睿恒不是别人,曾经和她有这层关系,如今再有什么牵扯是不理智的。可她……她做事完全是凭着心气儿,眼下只是还分不清对你和对纪睿恒的感情孰轻孰重,有些模糊。学长,等她自己理明白了,会知道你比纪睿恒重要,你给她些时间。”
凌聿风垂眸,语气生硬,“这些,都是她对你说的?”
楼钰眼神闪避,迟迟的,才说道,“楼沁说,她爱你,但也爱纪睿恒。”
“……”
男人垂放在腿侧的双手,渐渐地握紧。
凌聿风整整五天没有回别墅,楼沁也有整整五天没有见到他。
之前他再忙,每天也都会和她通电话,但最近几天,她总是联络不上他,打电话过去往往都是楼钰接听。
楼沁有些不安,仔细回忆又没想到自己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难道是纪睿恒的事情被他发现?后来她问了楼钰,楼钰轻描淡写,只说最近海隆二期进行到收尾阶段,事务繁忙,凌聿风抽不出时间。
相对于这几天楼沁的不踏实,楼钰却春风得意,每天回到家都会捧着一束白色玫瑰,脸上也总是挂着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