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相信自己疯了以来,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里我的世界进一步扭曲着,甚至我眼中看见的别人都变成了模糊的一片,我的意识也变成了一截一截的片段,一天中难得能有一丝清醒的时刻。
格林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劝慰。可是我听不清,从几天前开始我就听不清别人尤其是格林说话的声音,他们发出的字句夹带着沙沙的电流声,让我一度怀疑自己耳朵也出了问题。耳边也会偶尔出现那些幻听:“是你,是我,是你,是我……”反复念叨,无穷无尽。
并非不想赶快去寻医问药,赶快将自己治好,但一方面这两天我的意识像是时常脱离躯体漂浮在云端,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另一方面我内心也在隐隐恐惧着,若是自己真的得了什么严重的精神疾病,岂不是要被关进疯人院和那些不可理喻的疯子在一起?这两个原因让我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怀着对世界与自己的恐惧抱臂颤抖。
最后将我拉出房间的是格林,在法国这个异乡,除了死去的江安,也只剩格林还能关心我的生死了。
他突然撞开门,将被吓住的我一路拖出了公寓,拉进了教学楼,拉到了一位老者的面前。
那是一张平常的东方面孔,沧桑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道道刻痕,却将他眼底睿智的光芒打磨地愈加晶亮。他慈祥的看着我们,像是在看着他自己的孩子。格林的话适时地响起,我在他嘈杂的电流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心理”和“教授”两个单词。
原来知道我出问题的可不止我自己。我苦笑。
那位老教授礼貌地请我坐下,格林见状便退出了门外。我陷在教授房间的柔软舒适的沙发里,刚才因为被格林惊吓而暂时清醒的思绪又逐渐回归于混沌,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又脱离了脑海。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像只是做了一场短暂的梦,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仍旧是坐下的那个姿势,而老教授正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和蔼地看着我,用在我耳中与别人不同的,很正常的声音开口唤我的英文名字,问道:“那么,Jerry,告诉我Crise的事情吧。”
Crise是江安的英文名,在法国我们从来都用英文名相互称谓。看来格林已经告诉了这位教授我的一些情况,我诚实地开口,从认识江安的开始,到他突如其来的死亡,一件件事一句句话,我像是许久没有遇见知音一般向教授全盘托出,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再也无法开口叙述。
终于说完了江安死亡所有的经过,我却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灾难一般艰难。想到最近一直围绕着我的恐惧与异样,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教授,我最近……”
“一些不安甚至幻觉是吗?没有关系,我相信是你好友的死亡对你的打击太大了,”教授安慰般地说着:“这样的例子在很多失去亲人的人身上都有体现,生命的逝去对一个人的心理影响是很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伤痛会慢慢减小,直至消失。”说着,他突然正色道:“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在消沉中做一些损害自己身体的事!”
我听得很是认真,相信了最近的诡异事件——甚至自己虚构出来的那个和江安十分相似的文森特,都只是自己接受不了唯一的好友死亡而出现的暂时性的幻觉。虽然听不懂教授所说的“损害自己身体的事情”是什么(也许是说我将自己关禁闭的事),但他一番话语让我觉得好受了不少——至少我并不是那种需要被关进疯人院的疯子。
难得的微笑绽在我的脸上,即便我知道自己现在不修边幅的样子笑起来更渗人,但这也完全无法阻止我发自内心的欣喜。
教授看我将他的忠告认真听下,很是欣慰,他走上前来抚摸我的头说道:“死亡并不是结束,逝去的人会在生者的记忆中永远存在。”
我点头。尽管那些扭曲的幻觉,那些永不停歇的絮语,还在我的眼前、耳边环绕回荡,但我相信它们终有一日会消失的干干净净。走出教授的房间,格林已经不知去了哪里,我能感受到自己正在渐渐清醒。从走廊的窗子看去依旧阴雨绵绵,现在还是上课的时间,压抑黑暗的走廊时常传来隐约的老师的讲课声。
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耳边那句“是你,是我,是你,是我……”又变得狰狞了起来。我发疯似的捂住耳朵,向前奔跑,冲下一层层楼梯。我跑回了自己的公寓,冲回了自己的房间。格林依旧不在,我也没有心情再去管他,因为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又回来了,它让我的意识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隔绝了空间与时间的界限,脱离了对世界的感觉。
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又回到了上次杀死那只猫的草坪上,不知刚才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这片草坪因平时便鲜有人烟,只有一盏路灯在微微亮着晕黄的光,我眨了眨双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呆了!三四只流浪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绿色的草坪,我白色的衬衫上也有着斑驳的血迹。双手已经变成了鲜红,连指甲缝中都渗透了干涸的血液,浓重的腥气让我想要作呕。又是一把沾满血迹的美工刀放在了我的手边……我……我又做了什么?!
“这才是你。”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惊异地回头,文森特的身影出现在背后。他的身形有些扭曲,面容很是狰狞,他用诡异的声音说着:“我说过,我是你的救世主,我将拯救你脱离这个并不属于你的世界。”说着,他抬起手,缓缓做出了一个动作,我便感受到了自己的手不听使唤的抬了起来,和他如镜子一般做出了同一动作。
在他的操控下,我拿起美工刀割断了剩下一只流浪猫的喉管,刀刃划开皮肉的瞬间,血液喷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却感受到了一股快意,疯狂的用刀扎着那可怜的尸体,一下一下一下,血丝充满了我的双眼。耳边的絮语愈发强烈,很快就占据了我整个思想。文森特在我背后愉快的笑着,仿佛看见了这世上最大的惊喜。
我机械地听着那些声音,重复着那个动作,直到被一个无意间经过这里的保安拉开。
对,这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