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蒙蒙。
这是江亦轻第九十四次路过这个路口。这个江南小镇总是将过多的雨水笼罩在它小桥流水的景致外,但他依旧很喜欢这个地方。
雨刷在车前缓缓工作着,傍晚的道路是下班高峰,小镇人口并不多,但这条别的车很少通过的道路反常的堵住了。江亦轻有些焦急的透过被雾气迷蒙着的车玻璃看向前方,“可能是出事故了。”他喃喃自语,但前面两辆黑色的车和连绵的细雨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晰。
他听着车里放着的音乐,看向副驾驶座。一大束红色娇嫩的玫瑰将这个灰暗的天气也点缀的多彩了起来,玫瑰旁是一个包装得精致的小蛋糕,今天是自己儿子五岁的生日。他觉得在他之前几乎看不见光明的人生中,妻子的出现给了他一丝希望,儿子的出现给了他最完整的救赎。即便他改变不了自己的过去,但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未来。过去已经能够被他丢弃。
想到儿子奶声奶气的笑声,江亦轻的嘴角扬起幸福的笑。快点回家,他心里在盼望。
可是前方已经堵了将近二十分多种。前面两辆与后面三辆车将他堵在了这条并不宽敞的道路中间。他按了按喇叭,想着让前方空出点距离来好倒车,但前面车里的司机像是聋了一般丝毫不动弹。他皱眉回过头,看向后方的车辆。透过蒙蒙雾气的玻璃他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驾驶座上,坐得笔直。江亦轻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的视线正直直的盯着他。
“砰!砰!砰!”他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他的视线离开了后方的司机,看向自己的车玻璃。一个巨大的血手印印在了他的车窗上,细雨丝毫不能稀释这世界上最鲜艳的颜色。一个女人满手的鲜血,正在焦急的拍打着他的车窗,大声喊着:“救命!”
江亦轻回过神,连忙打开了车门,走了出来。
女人披头散发,穿着米色的针织衫,浅咖色的平底鞋,手上满是鲜血。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祈求,让江亦轻不忍拒绝。女人带着哭腔说道:“求求你,救救我丈夫,我们出车祸了,他流了好多好多血,地上都是……我,我止不住。”
“别急,我是医生,带我去看看。”江亦轻连忙对女人说道,“报警了吗?”他问。
女人一边带着他向前走一边说道:“嗯,报警了,可是我丈夫实在等不了。”
经过他前面的两辆车,江亦轻突然顿了一下。为什么那个女人没有找这两辆车里的人?如果是很焦急的话她明明是要找最近的人寻求帮助。还有,这个小镇明明不大,救护车应该能够迅速赶到,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他终于发现了最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女人,除了手上有鲜血之外,身上连一丝一毫都没有粘到,连鞋上都没有沾上一星。他停在原地,狐疑的盯着这个女人。女人回过头,急切的问道:“怎么了?快走啊,我丈夫就要死了……”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停到自己的鞋子上,急切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微妙。
江亦轻盯着她,表情严肃:“你到底是谁?”
女人低头不语,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美丽的面庞,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江亦轻感到事情不对,正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车里,身边黑色的车子的车门突然被打开。
他惊恐的盯着车里的人,像是看见了地狱里的撒旦。过去的回忆原来并非被丢弃,它们只是潜伏在某个最黑暗的角落,静静等待给他最致命的一击。诅咒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就像是他最初离开那个地方一样,在整个世界盘旋,像是要把他吞噬。
他绝望的看向车里人的脸,那张脸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张开口轻轻吐出了他脑海里的诅咒。
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妻子美丽的脸庞,自己孩子稚嫩的微笑,想起自己车里的玫瑰与蛋糕。
原来诅咒从最初开始就是他人生的主导,原来他一直,都没有逃脱。
“这是你的报应。”身边女人诡异的声音响起,唤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他感到脑后一阵疼痛,眼中最后的场景,是一只有着漆黑羽毛的乌鸦,张开翅膀斜斜的飞向远方,凄厉的叫声扎入他的耳膜。
**************
“七只乌鸦落村旁,漆黑羽翼满针芒。汝等小儿需切记,莫渎神灵受诅亡。”
江亦轻一直想逃离一个地方。
这个想法从他记事起就已经在脑海中根深蒂固。他出生于一个在中国任何一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神秘城市,在他离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翻开的无数张地图中都没有它的踪影,即便他能够在记忆的洪流中大体探知它的方位,但循着它向下找寻却又杳无踪迹。
它叫七乌,和中国任何一个图腾信仰相违背的是,世世代代的七乌人以乌鸦作为神灵供奉。它与传统落后的地区不同,七乌永远丰饶富足。这也更加深了每一代七乌人对乌鸦神灵的信奉。七乌已经成为了一个桃源城,隐逸于世人眼光之外。鲜少有人知道七乌的存在,不仅仅是它的位置难以探知,极大的原因,是七乌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在那里生长,又在那里老去。埋骨于一生都未离开之地。
江亦轻的家在一棵香樟树的掩映下,在他不愿记起的童年记忆中,香樟树斑驳的阴影是他全部的喜悦。
七乌有着严格的家族约定,它并非由村长(或市长)管理而是由一个叫作“族会”的组织所约束着。在七乌长久流传的传统中,“族会”的来历已经不可考究,它成为了一个小型的政府,游离于国家的统治之外,却一直未被发现。在族会的统治之下,七乌的科技一直紧跟现代社会的步伐——甚至更先进,七乌的居民享受着现代社会的人们在书中才能探知的一切社会福利,似乎所谓的“天下大同”已经在此实现。人们不愿去探知外面的世界,在从小到大的教育中,外面皆是战乱与饥饿。这个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好几代人。
江亦轻在离开它之后常常会觉得这个怎么也找不到的城市,其实只是他的一个梦。
可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