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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葬

尹全生

幽谷拾光

涛起云涌,满海烧红了黑色的火焰,满天烧起了黑色的火焰;然而,那满足的笑,苍老的笑,豪迈的笑,依旧跳跃在浪尖!——风暴掩不住,雷霆盖不住,海浪埋不住!

看啊,风暴过后,只剩下蔚蓝的海,蔚蓝的天!

蛟龙出海

蔚蓝的海,蔚蓝的天;蔚蓝的海和天的尽头,堆着白得发亮的云,白得发亮的云的下边,立着一叶静穆的蓝灰色的帆。

已到了该撒网的水域了。海沉默着,船上的五个人也还沉默着。三个年迈的渔夫铁青着脸,在船舱里无声地抽烟;阿根和鸽子坐在船板上,互相用眼睛传递着惶惑。

——这次出海本不是打鱼,而是一场阴谋。

主谋是鸽子爷。鸽子是他五十岁那年捡来的。捡来了鸽子就没有鳏夫的孤独,却也捡来了数不清的艰辛。他用老渔夫多咸味的血汗养育他的心肝儿,为了鸽子少一声啼哭多一个笑脸加一件新衣,他曾被雷电的金鞭抽下大海,曾被黑鲨的尾鳍砍断肋骨……鸽子十九岁了,是条美人鱼呢!日子里浸透了苍老的欢笑。可是,他渐渐发现鸽子再不像只小猫,整天围着他撒娇,而与阿根那小子热乎起来了!鸽子的变化使他目眩使他惶恐。十九年了,他还从没想过鸽子有一天是会飞的。鸽子要是飞了,日子还怎么过?!而且,他眼里的阿根,哪点儿能比得上鸽子呢?而且,阿根又姓魏!为此,他告诫,他劝说,他恳求,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鸽子总是羞红着脸说:“爷爷,这事,你别管。”——阿根这狗崽子,真把我鸽子的心勾去了!鸽子爷终于请来老二、老三合计对策。在渔村古老的小屋里,掩起门窗,点起蜡烛,倒上大碗烈酒,喝得眼睛血红。

“那狗崽子,要掏我的心哪!”鸽子爷抹去两行浊泪。

“咱姓于,任他们成了,不是‘喂鱼’么?”老二眼里燃着恐慌。

“拆!”老三一拳砸在桌上。

三个胞兄弟捧酒碗,策划了险恶的阴谋:让阿根相帮出海捕鱼,到深海逼他中断与鸽子的往来;他若是不从,就朝海里推了,喂鱼!如果一旦事发蹲监砍头——三个胞兄弟一同摔碎酒碗一同低吼:“值!”他们还决定把鸽子带上。女人本不该出海,但这又不是真的打鱼,该让她见见……

宁静的海天,静穆的云帆。

鸽子爷从胸中吐出一口浓烟,仿佛是从正生火的炉灶里冒出来的。“阿根,你下来!”

阿根仓皇不安地走进船舱,盯着鸽子爷的脚尖;鸽子轻手轻脚地跟着阿根,盯着阿根的脚跟。

海上骤然风起,船晃起来。鸽子爷先发话:“你小子,往后不准勾引我的鸽子!”

阿根一红脸:“可我们……”

鸽子脚尖磨着脚尖:“……合得来!”

“你们姓氏相克!”

阿根、鸽子异口同声说:“我不信命!”

涛起云涌,满海烧起了黑色的火焰,满天烧起了黑色的火焰;船被海烧急了,蹿上云端,又被云烧怕了,缩回浪谷。

鸽子爷稳住身子,只冲阿根道:“只要我活着,你小子就别想!”

仍是异口同声:“我已铁了心!”

老二、老三一拍大腿:“铁了心,也得散!”

船猛地一栽,像要翻跟头。阿根一把抱住跌下去的鸽子。——老渔夫们的眼被烤红了,挺身跃起,齐发一声喊:“喂鱼!”

鸽子用身子护住阿根:“一起喂!”

骤雨嚎着泼着倾过来,雷电咆着闪着抽过来,海天啸着旋着碾过来!帆经不住威逼,勾结风暴,背叛了渔人,把腰一弓,船尾便插进浪里,船首便翘进云里,俄尔又是一个反弓……一排浪奸笑着撞进了船舱。

老渔夫们中断已到尾声的胁迫,一齐扑出船舱,用斧头和老命砍断了桅杆。而木质船体上被砸被撞被碾裂的道道口子,却是不可堵塞了。阿根舍命从船舷抢到仅剩的两个救生圈:一个塞给鸽子,一个递向鸽子爷。

鸽子爷鼻子里喷出声恶气,夺过救生圈递向老二、老三,老二、老三却推回来,风浪中喊:“哥呀,带鸽子,走吧——”

鸽子爷牛眼圆瞪,把四个人看个遍,最后牛眼又套住了阿根,青筋暴满了额头。云在下压,浪在上涌;船在下沉,血在上冒……猛然,救生圈套进了阿根的脖子;猛然,鸽子爷的声音盖住了风浪雷霆:“狗崽子!好好待我的鸽子——”

老二、老三也只是一刹那的惊愕。三双老手一同抹去两张脸上的泪,三双老手一同把两个跪着的人掀下了海,再同喊一声:“回去吧——鸽子!你们……”

六道期望的光柱,把两个救生圈推向看不见的生命的彼岸……之后眼一闭,随浪头跌进船舱,坦然封起舱门。在齐腰深的水里坐下,打开酒葫芦……好来劲儿的老酒!酒下了肚豪情就淹没了忧伤:“我们是儿孙满堂的人啦!”

“我的鸽子有了甜甜蜜蜜的日子啦!”

满足的笑,苍老的笑,豪迈的笑!——风暴掩不住,雷霆盖不住,海浪埋不住!

虽然,当风暴过后,这里只剩下蔚蓝的海、蔚蓝的天。

诗文并茂

活在此刻

活在此刻,活在沸腾的死亡中

任黑色的魔鬼撞进船舱

一滴血依旧可以照亮心脏

那碰响天空的波浪

孕育了多少爱的力量!

朋友,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海是地球上最软的地方?

那来自远山的液体为什么

由淡变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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